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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悍上山訪賢不久,正在山腳下溜馬的烏追等十余狼牙飛騎就遇到了麻煩,麻煩來自于一群同樣在溜馬的家伙。對方大約有二十人,牽了近四十匹馬。遼東馬匹雖然不少,但一下能拿出四十匹,并且都是健壯而經過訓練的好馬,卻也少見。
烏追眼神銳利,從這些馬匹的后臀那圓環形的烙印認出,這些都是軍馬,也就是說,這些人很可能都是遼東軍士。
烏追示意手下避開對方,不成想對方卻偏偏找上門來。
就見一個烏丸軍士向這邊指指點點了一會,一個大胡子壯漢策馬馳近,圍著烏追――準確的說,是圍繞著烏追所牽著的銀箭轉了兩個圈,眼睛漸漸發亮,一邊放緩韁繩一邊對烏追抬了抬下巴:“兄弟,這馬是你的?”
“是我家主公的。”烏追謹慎回答。
烏追在等對方問“你家主公是誰?”,然后就可以報出來歷。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接這個話茬,或許對方認為在遼東沒有哪個人物令他們顧忌。
大胡子伸出蘿卜粗細的手指向銀箭一點:“我家主公與公子最喜好馬,這馬不錯,開個價。”
烏追搖頭道:“這馬不賣。”
“天底下沒有什么馬是不可以賣的,開個價吧,但別太過份。”對方不依不饒。
“我說了,這馬不賣。”烏追頗不耐煩。
“你可想好了,別為你家主公招惹麻煩。我可告訴你,在遼東,還沒有我們買不到的東西。”大胡子的話已透出一股子濃濃的威脅意味。
這一下,可把一眾狼牙飛騎惹怒了,有人針鋒相對大喊:“這話該我們說才對,你們可別為自家主公或公子招來麻煩。”
“哈哈哈哈!”那伙軍士仿佛聽到天下最好笑的事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手中馬鞭亂點。
大胡子一甩馬鞭,啪!抖出一個響亮的鞭哨,粗聲道:“一口價,十金如何?”
漢朝的金有黃金、白金、赤金三種,白金就是銀,赤金就是銅,通常說多少金,不加顏色名詞,指的就黃金。應當說,十斤黃金買一匹馬,的確算高價了,不過用來買號稱千金不易的大宛馬,價格卻是低得離譜。
烏追忍不住怒極而笑:“是你不識馬,還是欺我不識馬?西域寶駒,竟想以十金易之。可笑!可笑之至!”
大胡子惱羞成怒,他的褡褳里只有替公子保管的十金,所以便想以這十金換此良駒,沒想到被對方一陣嘲弄――沒錯,對方的確是在嘲弄,至于是誰引發的,大胡子可不去考慮。
大胡子殺氣騰騰吼道:“過去半年里,老子抄殺了遼東數十家名門望族,斫刀都砍崩了五柄,現下佩的是第六柄,老子不介意再把它砍廢!”
大胡子一嗓子,手下二十余軍漢策馬揚鞭,刀弓出鞘,圍攏上來。
狼牙飛騎戰士互使眼色,伸手摘弓,卻被烏追擺手止住,揚聲對大胡子道:“你們都是遼東軍士,我們也是,寧不知軍律殺刑乎?”
大胡子聞言遲疑了一下,扭頭對手下道:“把刀弓收了,用馬鞭趕人,用繩索套馬。”
烏追也發布了同樣的命令,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的馬鞭與繩套,目標都是人。
雙方都是軍人,只有拳頭說話。一聲招呼,同時發起沖鋒。彼此人數相當,互不相讓。你一鞭將我的葛衣抽裂,皮開肉綻;我一甩繩套,將你套牢,拖下馬滿場飛跑。
大胡子一方人數稍稍占優,而且個個身材魁梧,力量強橫,明顯是從軍中精選出來的健卒;而狼牙飛騎多為漢奴,單以身體素質而論,可比不了這些軍中健卒。但他們也有優勢,那就是臨戰經驗豐富,敢打敢拚,配合默契,拚著自己挨上幾鞭,也要為同伴創造拋索套人的必勝一擊。
在這方面,狼牙飛騎戰士其實也是占優勢的――他們俱是漢奴出身,以前被主人鞭打那是家常便飯,對這種破皮裂膚的感覺早習慣了,對痛苦的忍受力比對方強得不止一星半點。他們吃三鞭沒事,反手一鞭就能將對手抽得半身發麻,然后一拽下馬。
摩天嶺下,煙霧飛揚,人叫馬嘶,不時有人墜馬,在亂蹄間抱頭翻滾躲避。隨著時間推移,狼牙飛騎戰士的默契與堅忍顯示出了非凡的威力,居然以劣勢人數與體格,一一將對手擊落下馬。當對手越來越少,狼牙飛騎戰士們取得人數上的優勢后,合擊效率更是驚人,不過一炷香時間,“戰場”上已見不到幾個對方人馬了。
大胡子又氣又急,不管不顧,猛地拔出腰間斫刀,大吼道:“操刀上!”
話音剛落,斜刺里一道銳風臨身,大胡子慌忙舉刀格擋。當!對手刀勢被擋開,但同一時間后脖一涼,一股砭肌生寒的鋒銳直侵心底,身后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以為就你有刀?”
大胡子聽得真切,正是對方頭目的聲音,舉目四顧,但見手下躺滿一地,失去主人的戰馬四散紛逃,僅有四五個漏網的手下遠遠逃開,再無膽子對挑。看到對方尚余七、八人,個個一身襤褸,臉上鞭痕宛然,滿面血和泥塵,殺氣騰騰圍攏上來……大胡子憤憤一哼,悻悻扔刀在地。
烏追也沒真擒縛對方,只想讓對方知難而退,目的達到,便適可而止。招呼手下將受傷的同伙扶到一旁,上藥裹傷。幸好多數只是皮肉之傷,頂多摔下馬時傷了一點筋骨,休息一下也都緩過來了。
就在這時,一群人自從山間下來。大胡子一伙急忙迎上,他們的狼狽樣頓時引起那群人一陣騷動。
當大胡子一伙垂頭喪氣跪在一青年男子面前,邊說邊不時朝烏追這邊指點一下時,烏追頓感不妙,示意大伙上馬,叫過一個沒什么傷的狼牙飛騎戰士,令其速速上山,向城守稟報。
過不多一會,大胡子引領著那伙人過來,對方這股生力軍足有十四、五人,個個膀大腰圓,有幾個烏丸人的塊頭幾乎比得上周倉這個黑大個了。
為首的是一個青年,看其裝束氣度,不是尋常人。在一眾牛高馬大的騎士簇擁之下,青年陰沉著臉,催馬來到烏追面前,卻懶得多看烏追一眼,目光在白馬銀箭身上打了個轉,緩緩點頭,瞪視大胡子的眼神也緩和不少,顯然也認可這匹馬的確值得出手。
雙方再次相對,烏追這邊個個帶傷,衣衫破爛;而青年這邊則是鮮衣怒馬,氣焰兇熾。相形之下,優劣立判。
青年很是滿意已方的壓倒性氣勢,也很得意這種掌控局面的感覺,稍微令人不爽的是,對方雖然人人帶傷,卻個個眼神兇狠,如掉入陷阱的野獸……哼哼!十幾個體格不算精壯的家伙,打二十個健卒,居然能優勢取勝,倒也不錯。只不過,終究只是困獸而已。
“你們是誰人手下?”
頭頭就是頭頭,一句話就問到點子上,不像那大胡子,一副牛逼烘烘的架勢,甭管你是誰,都是打了再說。
烏追一拱手:“我等俱是遼東騎都尉、領白狼城守馬城守麾下狼騎。”
“白狼城?馬驚龍!”
青年原本滿不在乎的臉色也為之一變,其手下護衛也相顧失色,尤其以那幾個烏丸人的臉色最為難看。
青年向左右一掃,對手下的表現甚是氣惱,冷冷一哼:“原來在山道上碰到的那個人就是馬驚龍,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今日之事,我已了解,我的手下妄生事端,自會加以懲處……”
烏追心下暗松了一口氣,在馬上躬身行禮:“多謝這位公子體察下情……”
“且慢!我話沒說完。”青年冷淡地打斷烏追的謝禮,“我的手下,自有我處罰,不勞你們白狼營動手。所謂打狗還須看主人,今日之事,我若就這么算了,今后還能御下服眾么?”
烏追心頭一緊:“這位公子……”
“這樣好了,我也不以勢壓人,這匹馬我先帶走,等你們的城守回來后,讓他登門賠禮致歉,此馬自然歸還。”青年一揮手,手下立即擁上搶馬。
這還不叫以勢壓人,狼牙飛騎戰士無不憤怒異常,伸手抓弓。
青年冷冷提醒道:“我承認你們很強,但這次你們沒有勝算,別逼我殺人!”
烏追強忍怒火,制止了手下的沖動。其實這青年并沒說對,狼牙飛騎依然有勝算,只要拉開距離,以狼牙飛騎最拿手的狼群戰術邊打邊走,未必不能將對方全殲。但是烏追不能這么干,這些人明顯是遼東軍人,眼前這個青年身份不明,極有可能是某位高官或將領子侄,無論如何不能開這個殺戒,否則必會給城守招來大麻煩。
大胡子用力牽過銀箭,得意地沖烏追呲了呲黃牙,無視狼牙飛騎戰士那足以殺人的森寒目光,策馬回到青年身旁。
烏追冷然抱拳:“不知這位公子高姓大名,我好上稟城守。”
青年大笑勒馬而走,身后數十騎滾滾而從,一個張狂的笑聲隱隱傳來:“管幼安與邴根矩自會告訴他本公子是誰。”
“他就是公孫太守長子公孫康。”
管寧與邴原聽聞山下來了一伙強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俱陪同馬悍下山,待聽聞烏追道明前因后果,搖頭慨嘆,道破那青年身份。
“原來他就是公孫康,我說看著這么眼熟,原來長得與我們的公孫使君頗為相像,不愧為父子啊,都是那么喜歡搶東西。”馬悍嘿嘿冷笑。
“這位長公子是奉太守之命,來請幼安兄與某出仕遼東,為我等所拒。”邴原曬然搖頭,“這已是三次來請,也是三次被拒。想來這位長公子心情大壞,將這股怨氣都撒在都尉身上。”
管寧撫須沉吟一會,道:“不如這樣,寧修書一封,由都尉轉交公孫太守,說明事件原委,看在某之薄面上,公孫太守量必不至令都尉為難……”
“不用那么麻煩,修書何如鋒鏑?”馬悍淡然對管、邴二人道,“悍只求二位高賢一事。”
管寧與邴原互望一眼,道:“都尉請講?”
“若公孫太守問起,請勿言悍已知悉公孫康之身份。”馬悍說罷向管、邴二人長揖一禮,“今日有幸得見二位高賢,惜乎未能長談,他日有緣,必可再會。”說罷牽過大青馬,翻身而上,拔弓一揮――所有狼牙飛騎,無論受傷與否,傷輕傷重,俱齊上馬,紛紛拔弓,呼嘯而馳。
管寧愕然半晌,搖搖頭:“這、這也太莽撞了,我先前還道此子目光清亮,行事有度,沒想到……”
邴原卻捋須笑道:“幼安兄沒聽出此子所求之事真意么?”
管寧一怔,想了想,似有所悟:“莫非……”
邴原呵呵笑道:“雄主自有處世之道,非我輩所能揣度,你我只合松林聽濤,月下手談。去也,去也。”大笑聲中,揚長而去。
管寧聞言也是灑然一笑,攜仆僮登山自去。
馬悍率狼牙飛騎全力追逐之下,沒費多長時間就追上公孫康一伙。
遠遠看到那幫家伙愕然駐馬回首,馬悍只下了一個命令:“射馬不射人!我要所有的人都是活人,所有的馬都是死馬!”
狼牙飛騎轟然而應,拔弓扣矢,二十騎張開如雁陣,向目標放蹄飛奔。戰士們一個個憋著一腔怒火,渾然忘卻周身的疼痛,他們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讓鋒利的箭矢,洗刷恥辱。
一百五十步外,馬悍就已率先發射,第一箭就貫穿公孫康座騎的腦袋,這位遼東太守的長公子被死馬壓住半邊身體,動彈不得。然后,就駭然看見天空中箭矢交錯,咻咻之聲不絕于耳。蓬蓬蓬蓬!一匹匹戰馬浴血栽倒,激起漫天黃塵。
公孫康一伙萬萬沒想到,來人在“明知”他們身份的情形下,竟然還敢不管后果,發動突襲!猝不及防之下,完全陷入狼牙飛騎戰士們所編織出的漫天箭網,毫無還手之力。
公孫康只覺一條腿被沉重如山的死馬壓得失去知覺,身邊全是凌亂奔跑的馬腿,駭得他不得不蜷縮成一團,以減小身體面積,避免被踩踏。即便如此,還是有幾次差點被踩到……當馬腿漸疏,煙塵漸消之時,明知這代表著手下已經差不多全遭殃了,但公孫康卻莫名松了口氣。偏生就在這時,最后一匹馬轟然栽倒,身上插著十數支箭矢,馬頭正正砸在公孫康耳邊尺許處,生生將公孫康的腦袋震得彈離地面半尺,重重磕下……
煙塵散盡,馬悍一手執魔瞳弓,一手挽著銀箭的韁繩,望著一地馬尸,血流成溪,漠然道:“公孫康,我的賠禮,你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