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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剡城東門,濟水之上,剛從樓船踏板下來的馬悍一行,受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鋪天蓋地式地歡迎。
別說馬悍沒想到,就連準備迎接儀式的徐州官員都想不到。他們原本的方案是全城民眾,一半到北門迎接劉備等人,一半到東門迎接馬悍一行。這安排看上去還不錯,兩方面都照顧到了。但是萬萬沒想到,當馬悍那標志性的樓船一出現,桅桿上那面黑白分明,綠瞳瑩瑩,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狼頭獵旗一亮相,剡城便轟動了。
北門百姓往東門跑,東門百姓往河岸跑,河岸列隊歡迎的百姓往灘涂跑……全亂套了!在場以糜芳為首的徐州官員全看傻了。
曹操西返之前,曾派快馬持書,向徐州各郡縣發布了撤兵宣告,即為這場戰爭做了最終辯解。其中提到的撤兵原因,就是元兇成擒,大仇得報,孝心已盡,故而退兵。理由非常冠冕堂皇,挑不出半點毛病,公眾非但不能指責,反而要苦笑地恭維一句“孝子”,畢竟大漢是以孝治國的。
而為曹操完成孝心,為徐州萬民立命,曹操的告示里說得很清楚,是一個叫馬悍的人。同時,隨著睢陵的萬余百姓北上南下,涌入東海、廣陵之地,馬悍那“萬家生佛”的美譽,也在大江南北傳揚開來。
曹操這一手,玩得很漂亮。此前荀彧曾根據劉備援戰的賣力程度、陶謙的身體狀況,以及劉備與糜氏兄弟頻繁接觸,判斷劉備極有可能轉投徐州。而在徐州援戰中,劉備出力極大,曾幾次令曹軍小挫,在徐州軍民中,聲望漸浮,隱隱呈現潛在對手的征塵。
馬悍的出現,不但解決了曹軍體面撤兵的問題,而且還讓曹操與荀彧看到抵消劉備在徐州軍民的影響力的契機。為此,在宣告中,幾乎把曹軍退兵的原因,九成歸結于馬悍,更將睢陵之事大肆宣揚。
曹操已經屠了好幾次城了,根本不會在意一次未遂的屠城事件對曹軍的負面影響。相反,他就是要用屠城來恐嚇徐州軍民,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這種血色恐怖,曹操根本不視為負面影響——咱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結果在曹操有心大力宣揚推動下,馬悍頭上的光環越來越亮,簡直就是挽救徐州危亡的大英雄。許多關于他勇擒張闿,力阻曹仁的各個版本的傳聞像長了飛毛腿一樣,短短數日,就傳遍大半個徐州,連最偏遠的瑯琊郡的臧霸、孫觀等人都知曉了。
果然,從來來自敵人的反向宣傳,是最具說服力的——連敵人都服你,自己人還用說么。
不靠名士那張嘴,不靠世家大力推,馬悍,成名了。
他在漠北、遼境獲得的是兇名、勇名;在中原,獲得的是仁義之名。一切,都對了。
劉備為什么到哪都吃得開?除了他那個出了五服的“劉”姓少許原因之外,最主要的,還是他多年積累的急公好義的名聲。因為這個名聲,孔融被黃巾圍城時,才想到向他求救,而他立馬出兵救援,經孔融這當代名士一宣揚,又收獲了更大名氣。同樣,馳援徐州,力抗曹軍,更為他的義名添磚加瓦。
因為這個名聲,在劉備被迫投曹操時,曹操完全有機會下手,甚至程昱都勸他動手,但曹操生怕影響納賢之名,最終還是沒下手。也因為這個名聲,劉備日后走投無路時,才能在劉表處混得一席之地。
不過,這一切,全被馬悍毫不客氣全拿走了。而被橫空出世的馬悍掠走了歷史氣運的劉備,卻還懵然不知。
馬悍入城,全城狂歡。徐州百姓那種劫后余生的悲喜,失去親人的壓抑,在見到挽救他們的英雄的一刻,徹底爆發出來,整個剡城沸騰了。
馬悍今天不披盔甲了,只以青帶束額,頭頂方巾,身著青色長袍,腰勒皮帶,肩披淡青色大麾。再有前后百余驍騎甲兵層層環衛,那股子眾星供月,人矯如龍,白馬神俊,人馬相襯,光彩照人。這一把秀得,令整個剡城俱為之傾倒。
“遼東天駒!”
不知誰先喊出這一句,一時間,全城皆應,響徹云霄。
馬悍“遼東天駒”之名,就此傳開。
當隊伍從一座恢弘廣闊的宅第前經過時,在茂密的枝葉掩映下,兩個踩著高梯的少女,正偷偷從院墻后探出半張面孔,目不轉睛盯住那俊朗挺拔的身影。
一直到隊伍慢慢消失于視野,兩個少女才不約而同輕輕吐出一口氣,撫胸相視而笑。
右邊那不過十二三歲的垂髫少女輕聲道:“小娘子,這個遼東天駒,可比家主推崇倍至的那個劉玄德更年輕英武啊!”
左邊的少女年齡略長,臉蛋圓潤,眉眼俊俏,嘴唇微翹,給人一種俏皮的感覺,模樣很是甜美。此時她正以白嫩纖細的手指輕點圓潤的下頜,喃喃道:“遼東天駒馬驚龍,看上去也不過弱冠之齡吧,果然雄姿英發,風度不凡,難怪那位甘家小娘子,會在他被張闿這奸賊行刺的緊要關頭,不顧危險,現身示警……”
咦!如果馬悍知道自己擒獲張闿的過程,被篡改成這樣,真不知是該佩服廣大人民群眾的想像力與創造力,還是為這種八卦狗血的橋段而瞠目。
“對了,你看到那甘家小娘沒有?”
“沒看到,或許留在船上了,沒有隨他進城。”
“不,肯定進城了,可能是混在隊伍里,易裝隨行,只是人多雜亂,一時看不清。”少女語氣篤定,一雙烏溜大眼,閃動著狡黠促狹的笑意。
如果讓馬悍聽到,只怕會苦笑,女人的直覺果真可怕——哪怕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女。
“小娘子,快回內院去吧,要是讓家主或二公子看到可不得了。”侍女小聲道。
少女小嘴微撇:“大兄、二兄身為接引使者,此時早忙得不可開交了,哪還顧得了府上之事……罷了,且先回去。這位甘家小娘,若有機會定要見上一見。”
剡城州牧府邸,正堂上,頭戴三梁冠,一身云紋滾袖黑色冕服,神情與服飾一樣莊重的陶謙,正跪坐于案后,往日疲憊的神情一掃而空,顯得精神煥發。階下兩排文武官員,皆肅穆恭立,人員雖多,卻一派安靜。
徐州牧、溧陽侯、安東將軍陶謙,時年六十有三,須發皆白,往日的紅光滿面,已因近半載以來身心倍受打擊,變得形容枯槁,全賴敷著厚厚的白粉,藉以掩飾。
曹軍退兵,得脫大難,徐州上下皆彈冠相慶,唯有他這個徐州牧表面歡喜,內心的憂慮,卻并不比曹軍壓境時來得輕松。這種壓力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半個徐州被曹操打爛了,同時人心也打散了,此役過后,他的威望已遭到嚴重削弱,上下離心,政令不暢,已不可逆。二是此次向公孫瓚求援,本指望來的是過境狼,沒想到竟是坐地虎——來了就不想走了。
陶謙雖在病中,但軍權仍然在握,徐州大將,時任中郎將的曹豹,依然唯其馬首是瞻。別駕糜竺、校尉糜芳與劉備過從甚密,陶謙豈能不知,劉備初來時兵少,糜氏兄弟便竄掇他著將徐州兵馬生生摳一大塊給劉備。此外糧草、兵甲、犒賞方面也是向劉部傾斜。這些陶謙又豈能不知?只是大敵當前,不得已而默許之。
如今豺狼已去,卻又有虎視于側,陶謙已在考慮,如何不動聲色地把借出去的丹陽兵調換回來,同時安置好這只坐地虎;而因這場戰亂更加游離于徐州政權外的臧霸別部,也要安排制肘的力量。此外,還要想方設法,將離散的人心收攏,重建威信……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可是,自己的時日還能剩多少?
堂上一片安靜,已至垂暮之年的陶謙,就像一個黃昏斜臥的尋常老人,在安靜的時候,就會走神,嗜睡,神思不屬。只不過,尋常老年人多半是在回憶自己或平淡或非凡的一生,而身為一州牧守,萬民之主,陶謙卻還在想著如何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就在這一片寂靜中,滿城呼喝,如浪襲至。堂上官員,一時俱為之失驚——他們不能不驚啊,曹軍還在數百里外的彭城盯著呢,那個曹軍之虎曹仁,嗜血成性,騎卒剽悍,只需一日夜就可以殺回來。
陶謙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驚醒,卻還沉得住氣,沉聲道:“何處傳來的喧嚷?喊些什么?”
堂下侍者面面相覷,搖頭不知。
陶謙輕咄:“去,到府外問問。”
侍者慌忙向府外奔去,不多時,急趨而報:“稟使君,滿城皆呼‘萬家生佛’、‘遼東天駒’!”
堂上諸官聽了,心下方為之一松。
陶謙捋須呵呵一笑:“原來是此君到了,當真是人未現,聲先至啊……”
這時又有接引小吏急趨伏于闕下,稟報道:“稟使君,青州刺史田使君、平原相劉使君、臧都尉、孫校尉,以及遼東騎都尉、領白狼城守馬悍,應召而至。”
陶謙身體一動,他的兩個兒子,陶商與陶應急步而上,左右攙扶。
陶謙哈哈大笑,倒也中氣頗足:“諸君,我等便同去迎接諸位抗曹功臣,順便看看這位‘遼東天駒’是何等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