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盟又是連擊暴賞,感動無言,唯以四千字大章相報。致謝護法趙無恤2014、水映云)
烏丸人祭天祭地祭祖靈,這些都不關馬悍的事,這種儀式,不是烏丸人是不可以參加的,甚至連看熱鬧都不能。馬悍自然也沒這個興致,他只是來參加樓班的登位典禮,給予某種支持,最好訂下一份盟約。烏丸人的強勁實力,連袁紹都要拉攏,更別說馬悍這位近在咫尺的遼東太守了。
是夜,新任單于樓班于王帳內大宴賓客,置酒食,賞歌舞,好不熱鬧。
馬悍坐于樓班之左,無論大漢還是匈奴、烏丸習俗,俱以左為尊。而左谷蠡王蹋頓,就只能屈就右首下座了。
酒過三巡后,樓班向馬悍提出,愿以財物或人口,與遼東兌換馬鐙與馬掌。
樓班這話一說出口,蹋頓、難樓、蘇仆延、烏延、骨進、苴羅侯、包括南匈奴的左骨都侯都支楞起了耳朵,因為這是在祭祀時,諸豪酋君長達成的一致意見。
時隔三年,尤其是那神秘的銅面人多方刺探白狼營情報后,白狼軍的馬鐙與馬掌已不再是秘密。這一點,也不出馬悍意料。他最初只期望能保持這個優勢一年,而現在已保持了三年,完全超過最初預計,已經很滿意了。眼下的白狼軍對烏丸、鮮卑已形成戰力優勢,而依托遼東的巨量人力物力優勢,胡人的戰斗力與白狼軍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所以,他并不擔心裝備了新式馬具的胡騎會對白狼軍造成威脅。與其擔心這個,不如大力開發新武器,加強訓練,提高戰斗力,始終保持對異族的領先優勢,這才是王道。
嗯,愿意以財物與人口換么?財物倒也罷了,人口么,倒正中下懷。不過,也不能太便宜了烏丸人。
馬悍笑道:“能為大單于效勞,固為悍所愿也。只是我白狼軍新擴,對馬具所需量極大,而且遼東匠工不多,技藝亦不如中原匠人。故所制之馬具只勉強敷用,不足進獻大單于……這樣吧,悍愿提供鐵料三萬斤,做為大單于登位之賀禮,如何?”
樓班也知馬悍說的是實情,當下與蹋頓及三郡烏丸諸王商議一陣,扭頭看向馬悍時,滿面笑容,拱手稱謝。
烏丸人并不缺少匠人,他們擄掠中原人口不下十數萬,其中各類匠人自然不少,馬鐙馬掌也不是什么高難度的活計,有經驗的鐵匠看個囫圇就能打造出來。眼下烏丸突騎中,就已裝備了不少鐵質馬鐙,但更多的是木質馬鐙,而馬掌則裝備得更少……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簡單,胡人缺鐵!
在烏丸諸部中,除了各部首領直屬的騎兵能使用鐵質武器及鐵鏃,其除牧兵(半牧半兵性質的牧民),能用得起青銅箭鏃就很好了,更多用的是骨鏃、石鏃。胡人缺乏各種軍事資源,這是他們永遠的軟脅。所以能得到三萬斤鐵料,對樓班、蹋頓等諸王而言,與直接送馬具也差不多,只是多了幾道工序而已。
樓班開懷之下,自然也知道投桃報李,開口道:“孤感馬君誠意,愿以五千金及三千丁口相贈,請馬君萬勿嫌棄。”
馬悍含笑道:“三千丁口很好,遼東地廣人稀,丁口多多益善……不如這樣,大單于收回五千金,將之換成漢奴萬口如何?”
一金換一個漢奴,看起來不錯的樣子——樓班眉花眼笑。
三斤鐵料換一個漢奴,這買賣倒也劃算——馬悍也滿意而笑。
漢奴還能換鐵料?一眾胡酋頓時蠢蠢欲動,紛紛上前談買賣,愿將手里的漢奴兌換。馬悍倒也是來者不拒,不過價碼明顯抬升,非青壯不要、非匠人不要,而且咬死三斤鐵料換一人。
青壯奴隸與工匠,對任何一個部族而言,都是金字塔基最堅實的一層,這個基礎一旦被抽掉,上層建筑就會轟然坍塌。馬悍的居心或許有些部族看不明白,但本能拒絕這樣狠的殺價。結果一翻討價還價下來,最后除了剛剛從潞河大戰與鮑丘大戰中獲利甚豐的烏延、蘇仆延、素利、厥機等,各以三千青壯漢奴換得千斤鐵料,其余諸胡酋所得寥寥。
年過五旬的烏丸老王難樓,看到馬悍與諸部首領熱火朝天談交易,驚訝之下連連搖頭,低聲對樓班道:“我跟漢朝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打過交道的不下四、五十個,上至州刺史,下至都尉、司馬,有文有武,卻鮮見有如馬君這般錙銖必較者。若非知悉此君崛起于行伍,幾疑其出身商賈。”
馬悍當然不是小氣之人,但他的大方,不會以這種廉價方式展現給胡人。那種死要面子,丟盡里子,勒緊褲腳帶,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他向來是嗤之以鼻。不過,沒占到便宜的胡人,顯然有些氣急敗壞,看向他這位遼東太守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
馬悍卻不在意,他來這既交朋友,也樹仇敵,絕不當好好先生。
蹋頓眼見時機成熟,當下持一羊角杯,走到馬悍面前,細細的眼睛一瞇,將裝滿酷漿的羊角杯向前一遞:“不知孤之側閼氏可安好否?”
蹋頓此言一出,王帳內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而苴羅侯、烏延、蘇仆延、王寄等人眼睛一下似點燃了一簇火。
馬悍卻不接杯,也沒看蹋頓,而是扭頭問樓班:“大單于何時娶了側閼氏?我怎么不知道?而且,為何大單于的側閼氏卻要問我?左谷蠡王的問題真是奇怪啊!”
馬悍說到后面,這才轉過臉來正對蹋頓,將“左谷蠡王”四字咬得很重。
饒是蹋頓心如磐石,臂如鐵鑄,也不禁顫抖了一下,羊角杯里的酷漿潑出少許,臉上像挨了一記耳光,火辣辣地難受。
樓班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側閼氏,只有單于的側室才能有這稱號,在昨日以前,蹋頓這么說是沒錯,但到了今日,單于已換人了,再這樣說就不妥了——大大的不妥。
雖然王帳里人人都知道蹋頓只是說漏了嘴,并無他意,但是……習慣性思維真是害死人啊。
本想擠兌馬悍,卻被搧了一記耳光,眾目睽睽之下,蹋頓這口氣若是咽下,他在部族里也不用叫字號了。當下黑著臉道:“好,那就別彎彎繞繞了,直說吧,那袁氏宗女值多少丁口?俱是青壯匠人。”
蹋頓說到“青壯匠人”四字時,也咬得很重。
馬悍只淡淡道:“此女已是悍之側室,千金不易,萬口不換。”
袁圓這位袁氏宗女的政治意義雖然已剝弱了許多,但在袁紹再遣女聯姻前,她依然有著不容忽視的作用,蹋頓想要回去,門都沒有。
蹋頓一仰脖子,將杯中酷漿飲盡,粗礪的手掌一緊,生生將堅硬的羊角杯捏裂,聲音從齒縫里擠出:“既如此,就按規矩來……來人,傳鐵獸。”
不一會,帳外傳來鏗鏘甲葉聲與沉重的腳步聲,隨著帳簾一掀,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王帳下。
這是一個全身披掛著烏丸人中罕見的魚鱗鐵甲與鐵盔的雄壯猛漢,半張臉幾乎全被濃密的褐色胡須掩蓋,只露出一雙兇光四射的眼珠。整個人包裹在鐵甲中,目光如獸,果然是一只“鐵獸”。
馬悍身高近一米九,已經很高大了,但目測此兇漢比他還高幾分,體形更是粗了一圈。這樣的猛漢,即便是在普遍出勇士的烏丸人中,也是不多見。
那鐵獸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蹋頓面前,垂首致禮——因其身披重甲,只能做這個簡單動作。
蹋頓一指,淡淡道:“這是孤新收的一個野奴扈從,他將代表孤奪親……”
蹋頓淡淡掃了馬悍一眼,他是親眼見過這個人空手斃羆的,縱使他自負為烏丸第一勇士,也不敢與連熊羆都能活活打死的人放對。他之所以讓這個全身披甲的“鐵獸”上陣,既不是覺得這野奴配當馬悍的對手,也不是認為僅靠一套甲具就能擋得住馬悍的暴擊。而是諒馬悍不會下場,只能另派他人代替,如此便有機可趁。他對這“鐵獸”很有信心,相信馬悍帳下絕難有匹敵的勇士。
蹋頓沒算錯,在這樣的場合,馬悍肯定不能親自下場,不顧身份與一野奴爭斗,除非蹋頓親自下場——但這顯然不可能,一個太守,一個左谷蠡王,為奪親大打出手,傳出去太不象樣了。讓手下上場,是最合乎情理的。
鐵獸么?看上去很有料的樣子……馬悍也對隨侍的扈從道:“傳楊繼。”
馬悍這次倒真是沒帶什么猛將來,但臨出發前,樂進向他推薦這個擊傷公孫續,并奪其盔纓的廣陵勇士。馬悍對這個少年勇士也頗有印象,稍稍試了試此人的身手,便欣然任命其為白狼悍騎隊率。
楊繼出現在王帳時,烏丸諸酋無不曬笑,這兩人的身高與體格相差太懸殊了。
馬悍也不廢話,向鐵獸一指,對楊繼道:“敢戰否?”
楊繼淡然一瞥,收回目光,向馬悍重重抱拳躬身:“不過多幾斤血與肉而已,如何不敢戰!”
馬悍大笑:“好,我便以此刀贈你,切肉放血。”將隨身佩刀取下,遞與楊繼。
楊繼叩謝接過,拔刀出鞘半截,眼睛放光——刀身銘文四字“百煉清鋼”,這正是蒲元獻給馬悍的寶刀。
馬悍將此刀賜與楊繼是有用意的,以這鐵獸的體形來看,楊繼與對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倘若烏丸人提出角牴,楊繼怕是敗多勝少。所以馬悍不等蹋頓說話,先發制人,將隨身佩刀賜與楊繼,挑明了以兵刃決勝負。
那野奴明顯聽不懂漢話,待有人將馬悍與楊繼的對話翻譯給他聽后,這鐵獸頓時暴怒大吼大叫,一把抓過隨從遞來的八尺銅杖,就要撲過去。
蹋頓大聲喝止,然后在樓班的首肯下,移案出帳,在帳外觀看這場明為奪親,實為挽回顏面聲望的一場決斗。
聽聞有決斗,而且還是奪親,許多在帳外圍著火堆喧鬧唱跳的各部族牧民都圍攏過來,越聚越多,場面喧囂。
楊繼凝視手里發出青蒙蒙寒氣的百煉刀,再看看對面那只鐵獸手里粗若兒臂的包銅堅木杖,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心下有了決斷。
在樓班示意下,號角嗚嗚吹響,決斗開始。
這名為鐵獸的野奴早就按捺不住,一聽號令,大吼一聲向前猛撲,身披重達數十斤的重甲,仿佛不受影響一般,揮杖橫掃。
以決斗雙方的體格、兵器來看,鐵獸必是主攻,以力取勝。而楊繼必是閃避,先消耗對手體力,再趁隙反擊。
果然,楊繼向后跳開,銅杖從胸前尺許掃過,激起的勁風,令他呼吸一緊,眼睛差點睜不開,可想見這一杖之猛。
蹋頓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這個野奴雖然體格粗壯,又披鐵甲,但動作絕不笨拙,反而相當敏捷,堪稱力量與速度并舉的勇士,否則他豈會選中此人為自己奪親?這個小個子,以為靠閃轉騰挪就能躲開,呵呵,且看你能躲得幾時……
鐵獸一擊落空,順勢回手,橫掃變直劈,當頭砸下。變招迅速,勁風呼嘯,金光閃耀,其勢沛莫能御。
當所有人認為楊繼必避其鋒芒,向后退卻時,楊繼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竟不躲不閃,一手握刀柄,一手托刀背,悍然硬架。
錚!火星四濺,執刀的雙手虎口震裂,鮮血涔涔。而銅杖的杖頭竟被生生削斷,斷杖從楊繼鼻尖前掃過,重重砸在他的腳尖前數寸,吭然有聲,陷地盈尺。
就見楊繼踩著斷杖縱身躍起,雙足交錯如登梯,踩臂、上肩,一路飛踏而上,竟攀躍到鐵獸頭頂,雙手反握百煉刀,凌空奮力刺下。
錚!嚓!
刀尖刺穿鐵盔,貫入鐵獸碩大的腦袋。
“嚎——”吼聲如獸,撼天動地。
楊繼也不拔刀,彈身跳下,向馬悍拜倒:“主公,楊繼幸不辱命。”
身后嘭地一聲大響,塵血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