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趙無恤2014、ufgw、鳳凰寺蒼星月淚羽、爽爽的程程、EMDの極水)
距兩軍大混戰二十里外,黃河南岸,陜縣西郊,有一個半廢棄的渡口。說是半廢棄,意思是能用,但兵荒馬亂的,平常也甚少有船只出現于此。不過今日頗不尋常,在距河岸數丈開外,一艘載重量達千石的檻舸,正靜靜飄浮于水面上。
船上沒有打出任何標識,只有十余名蒼巾裹頭,無甲,手持刀槍弓盾的樓船士,分布于飛盧、船首、船尾及兩舷等處,警惕向四面巡視。
天空中突然出現一只蒼鷹,繞著檻舸盤旋數匝。這時船艙里飛快走出一個青年,舉手向天一招。蒼鷹雙翼一收,如箭疾落,雙爪伸出,穩穩停在青年帶著特殊護臂的手臂上。
青年從蒼鷹爪邊解下一竹管,將鷹置于鷹架上,然后匆匆跑進船艙。過不多一會,再奔出喊道:“右將軍有令,計劃達成,全軍返回,令我等做好迎接及開船準備。”
“好極!我就知道,主公出馬,敵酋難逃。”這艘檻舸的指軍官,一個樓船士軍侯拍著船舷喜道。
船上一眾士兵及聞聲涌出的船工亦是個個喜形于色,這下好了,終于可以走了。聽到十數里外傳來的隱隱喊殺聲,人人心下惴惴不安,要知道,他們連船工在內,只有六十余人而已。而半日之內,已有好幾拔西涼哨騎在附近窺視,若不是隔著數丈河水,怕早沖上來了。
眾人歡呼之聲未落,岸上百余步外一座草木蕭瑟的山丘頂上突然升起幾條人影,其中一人飛快跑下山坡,疾奔而來,沖到岸邊,大喊道:“來了來了!快靠岸搭板。”
來了?這么快!那方才的鷹訊豈非有點多余?
軍侯訝然道:“你可看清了,當真是主公?”
那瞭望手道:“看清了,赤瞳狼頭大旗,火烷布,我看得真切。”
前有鷹訊,后有狼旗,自然是狼騎凱旋無疑,軍侯一揮手:“靠岸,搭板。你、你、你,隨我前去迎接主公。”
軍侯與三個士兵一路小跑,奔出百丈之后,迎面遇上了返回的狼騎,軍侯忽然停下腳步,這些騎兵的裝束雖然跟狼牙飛騎著不多,但似乎總有點不對……哦,是一個都不認識。主公呢?騎隊中間那個倒有點像,但鞍轡之旁,沒看到那標志性的血弓。
軍侯驚疑不定,眼看這伙騎兵越來越近,前面數騎甚至驅馬飛奔而來。
軍侯渾身一哆嗦,把手背到身后,暗暗向三個士兵打出“跑”的手勢。下一刻,四人同時轉身,發足狂奔。只可惜,晚了。
嗤嗤嗤嗤!一陣亂箭飛過,三個士兵先后慘叫倒地。軍侯驚得頭皮發麻,拚命向前狂奔,邊跑邊喊:“敵襲!抽板——解纜——”
身后一陣急遽地蹄聲入耳,咻!空氣間傳來尖銳嘯音。軍侯但覺右腿一疼,驟然失去平衡,重重向前撲倒,身體隨慣性翻翻滾滾,煙塵激揚,血珠點點,迅速被泥塵染成褐塊。
好不容易止住翻滾,軍侯一臉痛苦回首,但見大腿上露出半截折斷的箭矢,鮮血汩汩而出。蹄聲漸近,軍侯抬頭,看到那個方才誤認為是主公的將領,插好騎弓,將一根繩索扔到自己面前,同時一手扯下擋風面巾,露出半邊面孔下的兩撇濃而翹的八字須,目光如冰:“我張繡一向不喜廢話。想活,就把船靠過來;想死,就把繩索套上自家脖子。”
這個世上沒幾個視死如歸之人,尤其三國時代,名將謀臣被俘后投降者,一抓一大把。在遼東軍體系中,雖然大部分都經過三個月以上洗腦訓練,忠誠度轉化為相當可觀的戰斗力,但戰場搏殺與被俘后寧死不降是兩碼事,后者尤為難得。
而這位軍侯,本是遼東水軍司馬杜成的屬下,在遼東易主之后,隨上司一起投降,并入渤海軍。由于時間緊、任務重,加上安撫人心不宜輕動等等原因,并未召至漢戈部輪訓……
大軍突至,主將被制,結局毫無懸念,軍侯以下,二十樓船士,四十棹卒、船工,俱伏跪請降。
張繡端坐馬上,望著伏跪一地的遼東兵卒,回首笑道:“先生妙計,只以一面敵旗,不費一兵一卒,便輕取敵船,斷了那馬驚龍的后路。”
賈詡從牛車里探出身,打量一番河面上的檻舸,滿意捻須而笑:“得此物代步,往返長安,不過三日,且可避亂兵。呵呵,文敬啊,見到那馬驚龍,代老夫致謝一聲。”
張繡哈哈大笑,信心滿滿:“先生但請放心,這份謝意,繡必定‘當面’帶到。”
馬悍恐怕沒想到,自己提前放出的鷹訊,無意中竟幫了賈詡與張繡的大忙,否則單憑一面半仿制的“赤瞳狼旗”,也不致于令檻舸軍侯輕信出迎,為敵所趁。
接下來,理所當然地,檻舸換了主人。賈詡攜僮仆、護衛三十余人,加上張繡所贈一隊西涼銳士,俱轉到船上。投降的士兵沒收兵器,由那一隊西涼銳士監督,而棹卒與船工則各司其職。對于這些連輔兵都算不上的非戰斗人員而言,跟誰干都是干,倒不必苛求。
河岸之上,張繡率十余扈從,向漸漸啟動的檻舸拱手致禮:“先生,一路順風。他日若有所需,只須遣一僮仆持書相召,繡必飛馳而至,效犬馬之勞。”
賈詡卓立船首,大袖相合,遙遙致謝。河風呼嘯,衣袂飄飄,恍若御風而行,漸行漸遠。
岸上卷起一道煙塵,十余騎士飛馳而來,到得張繡身后,滾鞍下馬,跪稟道:“將軍,哨探在十里外發現二百余騎,未打旗號,正朝渡口而來。”
“二百余騎,方向渡口,又是這個時候……都對上了,十有八、九就是遼東人。”張繡眼睛瞇起,仿佛獵人看到獵物一步步邁向陷阱,“告訴胡車兒,絕對不可令對方察覺。這一仗打好了,我保他升將軍;若有差池,別說都尉之職不保,就算是腦袋都別想安穩呆在脖子上!”
來者的確是馬悍的狼騎與新收的徐晃等眾,他們沿著高高低低的丘陵奔馳,時隱時現,漸行漸近。西涼軍的探子發現他們的同時,狼騎同樣也發現了敵蹤。不過這并不足為奇,因為一路上他們就見到不少被打散的的散兵游勇,還有一些西涼軍遍布方圓十數里內的哨探。這些哨探發現他們這支人馬之后,有的遠遠尾隨監視,有的掉頭回去報信。而馬悍等眾毫不理會,全力奔馳。以西涼軍與白波軍打成一鍋粥的亂局來看,根本來不及反應,等敵軍大部隊追來,只怕連吃塵都沒機會了。
當距離渡口尚有里許之時,想到登船在即,許多狼騎戰士不由得加快速度,奔向前方。但就在這時,馬悍卻突然舉手示意全隊停止。
馬悍一停,前方擔任哨探的烏追等十數騎立即折返,惴惴不安問道:“主公,何事?”
馬悍沒出聲,目光死死盯住手指,突然舉手向后推了推:“全軍向后退出百步。烏追,帶上你的人,與我一同往東探查。”
烏追一個字都沒問,立即催馬跟上。當他與十數狼騎隨馬悍向東繞過幾個土丘,馳出數百步后,倏見馬悍猝然勒韁,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異常冷峻。
忽有狼騎戰士向天空一指:“鷹,我們的信鷹。”
馬悍抬頭,但見云天之上,那小小的黑點不斷盤旋,卻并不落下,忽而振翅向西飛去。
馬悍目光閃動,緊盯信鷹遠去的方向,果斷下令:“撤!往西!”
往西?!縱然以烏追這樣的死忠,也差點脫口驚呼,但長期養成的習慣,令他生生將疑問吞回肚里,毫不猶豫執行。
很快,狼騎大隊在西涼軍口袋陣前打了個轉,忽而折向,朝長安方向如飛遁去。
當隱匿于二里之外山丘上的張繡,看到目標即將進入伏擊圈時,揚了揚眉,手緩緩舉起。而他身后三丈開外,一字排開八架牛皮大鼓,每一面大鼓之前,叉腰矗立著一個頭裹赤巾,身著短衣,手執鼓槌的魁梧力士。隨著張繡的手慢慢抬起,八個力士也同時將鼓槌抬起……但下一刻,張繡的手停滯了。過了一會,那手越來越抖,突然聲嘶力竭大吼一聲:“胡車兒,你這個混蛋!壞我大事!”
過得一會,山坡下跑來一個腦門锃亮,髡發結辮,披著厚重皮甲,卻健步如飛的胡將。距張繡尚有十余步,那胡將便不顧甲胄在身,重重撲跪于地,一腦門汗珠,兇獰的面孔上盡是惶恐之色:“將軍,我胡車兒向神靈發誓,絕對沒有驚動遼東人,他……他離我們還有老遠呢,誰知道竟掉頭跑了……”
“不必辯解,軍令既下,失職當……懲!”張繡狠狠盯了手下這最得力的悍將一眼,終究還是將那個“斬”字生生咬住,改成“懲”,“削去騎都尉之職,降為假司馬。走,回去反襲白波軍大營,這是你戴罪立功的唯一機會,別再丟我的臉!”
胡車兒忍不住向西一指,吃吃道:“將軍,咱們……咱們不追么?”
“追?人家二百余人,卻有四百余匹健馬。咱們一千步騎,卻只有三百余騎,你想怎么追!”張繡捏拳咬牙說出這番話,仰首西眺,不甘地長長吐出一口氣,“馬驚龍,希望他日有緣再會,容張繡‘當面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