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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阿蘇入帳,呈上一份名刺,道:“有人前來拜望將軍。”
馬悍接過名刺,目光卻停在阿蘇臉上,笑問:“怎么一臉不情愿的樣子,不想去中山?”
阿蘇老老實實道:“是,好不容易回到將軍身邊,卻又要去中山,我……”
馬悍搖頭道:“在我身邊當侍從,很難有立功的機會。”
阿蘇急道:“屬下不在意是否立功,只愿為將軍執韁墜鐙。”
馬悍正色道:“我希望你就算當侍從,也要爭取成為侍從主官,若無功績,如何當主官?這次我給你一個伍長的最底軍職,只要平安往返,這伍長就算坐實了。你看看我身邊的侍從,哪個下到部隊,不可以當什長,甚至隊率的?”
阿蘇嘴里稱是,暗暗嘀咕,這些侍從全是狼牙飛騎啊,白狼軍最精銳的戰士,哪是我一個剛入營的新兵能比的?雖是這么說,但主公的栽培之意,他又怎會不知,唯有感激而已。
馬悍朝名刺掃了一眼,輕咦一聲,摸著下巴想了一會,點點頭:“請入見。”
少傾,但聞木屣聲響,阿蘇引入一人。頭戴方幘,一襲青袍。身量高瘦,年約四旬,面白微須,額頭寬廣平滑,有點象壽星頭,雙目閃動,奕奕有神。
來人去屣著襪,昂然而入,向馬悍長揖一禮:“濟陰董昭董公仁,見過衛將軍。”
馬悍微笑。肅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董議郎,請入坐。”
董昭,馬悍有印象,不光是歷史上的印象,近幾日此人在雒陽也是出入公卿之所,是話題人物之一,鷹眼也早將此人的底細密報上來了。
這董昭原為袁紹的屬僚,官至魏郡太守,頗得袁紹器重。但因其弟董訪為原陳留太守張邈幕僚。而袁紹與張邈有宿怨(同年,袁紹興兵攻殺張邈之弟張超),故對董昭起嫌。而袁紹集團的本土勢力,也對這個竊取高位(魏郡為冀州郡治。故魏郡太守也高于別郡太守)的外來戶看不慣,趁機落井下石。
董昭此人,頗有秋風未動蟬先覺的危機感,立即上表表示愿為使者。代主公覲見天子。袁紹不疑有他,準之,董昭借機脫離袁紹集團。但半路卻被張楊截胡——在經河內時。張楊強截留之,半強迫其將官印與綬帶送還朝廷,并授之以騎都尉。
當天子東歸時,張楊欲遣使貢糧,朝見天子。這時董昭故技重演,又以同樣理由,代張楊朝覲。因為他帶來河內大批糧食、役力,獻糧之功,僅次于馬悍,故令天子諸臣大為歡喜,封其為議郎。
董昭之名,后世不彰,但歷史上卻是一名符其實的智者。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把自己與家族的命運,拴在張楊這等毫無前景的“主公”身上。他正象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著“目標”的出現。就在兩個月前,他接到一位同州好友的信件,一番勸說之下,他已基本確定了自己的下一任主公。同時,開始籌劃一份大大的見面禮。
渡河之前,董昭沒少聽過馬悍的傳聞,就連張楊都道,此人勇而善戰,或是另一呂布。董昭在袁紹處是見過呂布的,對此人的感觀很差,連帶著對馬悍也不感冒。渡河之后,董昭在臨時政事堂謁見天子時,見到了“三獨坐”(三公上朝,單獨列席,不與百官同席,唯司隸校尉亦可獨坐一席)的那個衛將軍,此人的年輕與氣宇,令董昭十分吃驚,再加上近日拜訪諸公卿,看到拔地而起的宮殿,漸漸發覺,這個年輕的衛將軍,恐怕與呂布有著極大的不同。不管怎么樣,他決定親自拜望,以探究竟。
雙方寒宣一番之后,董昭取出一卷帛書呈上,道:“兗州牧曹公,欲遣使拜謁天子,惜不得其門而入。本想借道河內,然明公(張楊)有所顧慮,故請昭代為傳書,以示結好之意。”
曹操的書信?這家伙反應很快嘛。出于眼下自己所做所為,正是歷史上曹操所干的事,馬悍的警惕性一下提到紅色級別,不動聲色令侍從接過書信。
“……吾與將軍聞名慕義,便推赤心。今將軍拔萬乘之艱難,反之舊都,冀佐之功,超世無疇,何其休哉!方今群兇猾夏,四海未寧,神器至重,事在維輔;必須眾賢以清王軌,誠非一人所獨建。心腹四支,實相恃賴,一物不備,則有闕焉。將軍當為內主,吾為外援。今吾有糧,將軍有兵,有無相通,足以相濟,死生契闊,相與共之。”
這封駢四驪六的書信,真實的執筆人,不是曹操,而是眼前這位董昭,不過,卻相當完美地闡明了曹操的真實意思。
馬悍并不知道,這封書信,歷史上真實存在,只不過,收信人是楊奉。楊奉得書時曾異常喜悅,語諸將曰:“兗州諸軍近在許耳,有兵有糧,國家所當依仰也。”
一封書信,就令楊奉入彀,從此一步步被他所“依仰”之人玩于股掌間,就此悲局。
現在楊奉沒了,換成了馬悍,而曹操依然是那個曹操,董昭也依然是那個董昭,所用的招數,也是換湯不換藥。
馬悍看完后,第一句話就是對侍從說的:“拿去二號。”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以董昭之智,竟也是完全摸不著頭腦。而侍從卻心領神會,以漆盤托信退下。
這句話看似不成意思,其實是密語,就是“拿去給二號看”的意思。
入主雒陽后,馬悍與四方守關將領間多有書信往來,為保密起見。馬悍引入后世的身份代號,他是一號,二號就是賈詡。對白狼軍密語一無所知的董昭,自然是莫明其妙。
馬悍微笑對董昭道:“曹公居遠未知,先生莫非也不知么,悍并不缺糧——準確的說,眼下是緊張了些,但只要熬過本月,我軍存于東萊之糧,便可運抵。”
董昭拱手道:“遼東積谷百萬。昭亦早有所聞,然河南遼東,相距何止千里,遠水難解近渴。將軍內主,曹公外援,兵糧互給,合則兩利,何樂而不為乎?”
應當說,董昭的建議極具誘惑性。若馬悍不是深悉曹操其人,說不得真的應允了,畢竟這合作看上去的確對雙方有益無害。
這時有侍從入室為主賓添酒。馬悍伸手執爵,目光低垂。但見托盤上用酒水寫著“信乃昭代筆”五字。馬悍一笑,不愧為二號,這都看出來了。當下執爵拂袖,不動聲色將字跡抹去。
賈詡沒有提任何建議。他相信這位同樣極具頭腦的主公,在明白書信為董昭代筆后,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
馬悍手指輕扣案牘。略微沉吟,問道:“曹公使者可攜有貢米?”
董昭搖頭:“不曾……將軍當有聞,袁公之貢米尚阻于河內大半月,經韓太仆多方斡旋,方得以入境。有此先例,曹公自然不敢莽撞。”
“這樣吧,請公仁再執筆寫一封書信,轉交曹公。就說請他將貢米送抵滎陽,滎陽守將徐晃自會接收。”馬悍說完之后才想起,我為什么說了個“再”字呢?
董昭顯然也聽出了弦外之音,白臉頓時泛紅,心頭狂震——此人眼力與心思,竟機敏如斯?!
馬悍再加上一句:“見糧之后,曹公所求必有所應。”
馬悍言語之機鋒與咄咄逼人之勢,令董昭這樣的人物都幾乎招架不住了。
曹操有何所求?當然不外乎官職爵位了。別看阿瞞童鞋手握一個半州之地,號兗州牧,又是什么奮武將軍。其實全是“自領”。也就是說,沒有得到朝廷正式承認的,只是有了“事實”而已,但并不合法。曹操想憑一封信,空手套白狼,得到合法地位。歷史上他這么干,的確成功了。只可惜,相比起歷史上的那個土鱉,眼下他的對手實在不是一個量級的。
馬悍心下冷笑,想封官晉爵,沒點實際行動怎么行?人家王邑、張楊倒是一個個獲得將軍的稱號,并封列侯,自家遼東集團也大肆封賞,但那可都是實打實以糧食換來的。你曹操想隨便白話兩句,就想拿頭銜,自我感覺太好了吧?
董昭感覺已經沒必要再待下去了,此人絕對不好對付,看來這見面禮沒指望了。
但就在董昭準備起身告辭之時,馬悍忽道:“公仁且慢!不知公仁可否送我一個見面禮?”
當面要禮?董昭怔了一下,警惕之心大起,不動聲色道:“不知將軍所要何禮?”
馬悍逼視著他:“想請公仁為使,出使冀州,與袁公商談置換糧草之事。”
董昭吃驚不已:“置換糧草?”
“對!以我東萊之糧草,置換魏郡之存糧,以十成換九成,奉一成之利。這樣的好賣買,想必袁公不會拒絕吧?”
妙啊!董昭差點脫口而出,這是解決雒陽糧食不足,及輸糧太過費時的最好法子,只不過……董昭固辭道:“昭蒙天子降恩,將軍器重,本當奉命。只是昭此前與袁公下屬交惡,倘出使,只怕未能成事,反會誤事,實非良選,將軍何不另選賢良……”
馬悍篤定一笑:“放心,公仁此次出使,袁公只怕會倒履相迎。”
董昭:“……”
馬悍不緊不慢亮出底牌:“公仁此行,為代傳天子之旨,拜袁本初為大將軍!他豈會不倒履相迎三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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