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很開心,就象飄紅一樣開心,謝謝!同謝趙無恤2014、ufgw、人之澤初。)
灌亭以北,一片不高但陡峭的海岬,如長蛇般蜿蜒入海,山下原本有郁郁蔥蔥的森林,但鬧了十幾年的黃巾,早被砍伐殆盡,舉目所見,及腰的雜草灌木,仿佛綿延到天際。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一帶原本住有不少漁民,但自從袁軍將大營扎于灌亭,劃定周圍三十里為警戒線之后,漁民們都被迫遷移了此地。
袁譚利用漁民留下的石屋,沿海設置了三個警戒點。雖然他并不認為真有敵人會從海上進攻,但一個合格的將帥,就必須做到有備無患,袁譚至少還算是合格的。
按照袁譚的規定,這三個警戒點相當于三班倒,每個點值守四個時辰,每兩個時辰須派人登上海岬了望。
剛開始執行得挺好,不過一個月下來,除了擾人清夢的海潮聲,以及不時落在晾曬衣物的鳥糞之外,啥動靜都沒有,就難免倦怠了。
袁譚率主力渡過溉水,圍攻都昌,留守灌亭大營的,就是他的內弟文達。
這個文達是袁譚正妻文氏之弟,先前不過是鄴縣一小吏,袁譚出任青州剌史后,一路越級提拔,短短兩年,就從帳下督、假司馬、別部司馬,一路高升,直到成為刺史八從事之一的武猛從事。在內為從事,戰時為都尉,也就是武猛都尉。
袁譚這位小舅子名號雖猛,但其人纖弱,不通軍事,戰場是上不了的,管管后勤還行。所以袁譚出征之后,就將大本營及兩千兵馬(多為輔兵)交由文都尉看守。
留守之將,能力不重要,可靠最重要,這是袁譚,也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價值觀。
嗯,如果沒事,固然是好,一旦有事,光有忠心而無能力,那后果就不是一般的糟糕了。
便如此刻,袁譚最初規定的十二時辰皆有警戒,兩個時辰登高了望,并有大營不定期派出巡將督察。但自袁譚出征后,什么巡將督察從沒出現過,人都是有倦怠之心的,沒有督促,這三班警戒與登高了望自然就流于形式了。
這一日,天氣晴好,海風送爽,距海邊最近的一個警戒點里,傳出一個破鑼嗓:“該死的賊老天,連下三日雨,衣物都快發霉了,總算今日放晴……小六,把大伙的衣物全拿出去晾曬。”
一個年輕的聲音不爽嘀咕:“為何是我?之前大伙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也該換人了吧……”
另一個戲謔之聲響起:“你是新卒,不叫你叫誰?快些去,別讓爺用棒槌捅你的腚。”
一個年輕人抱著一大團足以將臉擋住的衣物慌里慌張跑出來,顯然被那人說話嚇到了。但更嚇人的是,當年輕的袁軍士卒將臉從衣物后探出時,眼前竟是一把寒光閃爍的刀刃。
屋里的袁兵談笑一陣,始終沒見那同伴回來,不由笑道:“定是被老吳你嚇著了。”邊說過走出破木門,卻見衣物灑了一地,人卻沒了蹤影。那袁軍老卒驚怒道,“混賬!人到哪里去了?莫不是被鳥逮去了!”
驀然勁側一涼,鋒芒刺膚,一個冷冷聲音入耳:“你見過這么大的鳥么?”
一刻之后,還是袁軍的警戒點,但已換了主人。
一身輕便堅固的鋼甲,亮銀盔映日生輝,背插雙戟,英銳逼人――重披戰甲的太史慈,往昔的英武雄姿絲毫不減。
在太史慈的左則,是披著厚鎧,虎背熊腰,氣勢迫人的遼東悍將管亥。此刻這正副二將,正仔細聆聽扈從的審訊結果。
“……袁軍大營主將是武猛都尉文達,乃袁顯思婦弟,自其守大營以來,終日宴飲,美其名曰提前為其大舅慶功。文達精于賬目,輸糧得力,但據袁軍老卒所言,此人從未指揮一戰,更不善將兵……”
太史慈點點頭:“這與我們之前所刺探的情報相符,袁顯思以此人留守,想必從未將我遼東軍有可能來自海上的襲擊當真啊。”
管亥舔舔厚嘴唇,咧開血盆大口:“嘿嘿,將軍,這回你可不能跟我搶――我這個遼東武猛都尉,要親自會會這個青州武猛都尉。”
接天雜草,到了袁軍大營五里之外,就被割了個干凈,一是掃清視界,二是用來喂牲畜,一舉兩得。但是對于一支從上到下,麻痹大意,疏于防范的軍隊來說,五里的緩沖視界,還真不夠在緊急情況下做出反應。
此時袁軍大營絲毫沒有意識到滅頂之災即將降臨,巡營士卒頂著烈日,汗流夾背,有氣無力地扛著矛戟無精打彩回來走著。大營四周高高的哨塔上,士卒抱矛斜倚塔柱,低頭打盹。大營周邊的哨探,則借著自由活動之便,一個個鉆進草叢,躲避烈日的烤灼,有的甚至趴在草叢里呼呼大睡起來。
如果袁譚在此,大營警戒絕不會如此懈怠。這一點,倒不能全怪文達。文達水平再渣,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蕭規曹隨,將袁譚定下的各項規則保持現狀,這大營的警備都不至于差成這樣。
袁譚出征之前,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完全忽略了一點:威信。
他袁譚在的時候,看上去大家都規規矩矩,也都給文達面子,但那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當袁譚一走,“虎”沒了,那“狐”也就原形畢露了。許多中低級軍將,對這位都尉的命令是陽奉陰違,愛理不理,上官如此,小卒自然更不消說,對各項指令是磨洋工、打折扣,執行起來完全走樣。
軍營是世上最講究能耐與本事的地方,你有就是有,沒就是沒,將士只服這個。而靠山這種東西,平時看起來好使,真到戰時,必自食其果。
文達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長得白凈斯文,說起來他也不是沒本事的人,至少在管理糧秣方面,他還是做得不錯的。好象他這樣的人,最佳位置應當是個軍曹或軍侯級別的軍需官。只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必然要成為高級將領。
生生將一個倉管越級提拔為總監,袁譚注定要為他的裙帶任命付出慘痛代價。
文達沒有治軍之能,但總算還是個聰明人,在姊夫走后,他過了一把軍營主將的癮。后來看看那些驕兵悍將并不買他的賬,當面唯唯,背后無視。如此數番,他也算醒過味來了――得,你們不甩我,我還懶得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主將呢。
于是文達每日除了升帳點卯,應付一番之后,便叫來營伎,置下酒席,喚來一些至少表面上對他還算尊敬的軍將,邊賞歌舞邊飲樂,好不快活。
按說軍營之中,是絕對禁止這種行為的,但有些特殊的人,就可以搞特殊化,文達不是唯一一個。歷史上還有一個鼎鼎大名的人物:曹洪,也喜歡搞這一套,而且更過火,就在軍營里讓女樂穿著透明裝,踏鼓而舞,還曾因此被楊阜痛斥一番。
今日天氣晴好,文達心情也不錯――至于士卒們會不會詛咒這“秋老虎”,他可不管。
文達命人宰了一頭牛,牛骨熬湯,牛肉火灸,再叫來十多個司馬、假司馬、軍侯,以及糧曹官。諸將圍于帳中,一面大塊朵頤,一面觀賞伎樂,沒口子稱贊文都尉豪氣,袁使君威武。
其中許多人不曾想到,這會是他們的最后一餐。
酒酣耳熱之際,恍惚間,文達似乎看到有人闖入帳中,幾個持戟衛士正與之推搡。若是在清醒情況下,文達多半會忍一忍,命此人退下,但喝上頭后,脾氣也上來了,砰地拍案大怒:“我知道你們不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我也不找你們的碴,你們自管兵,我自飲樂,大伙各走一邊……嗝……現在倒好,竟然蹬鼻子上臉,真當我文達不敢斬人么!”
文達這一發飆,女樂紛紛嚇得伏地不動,諸將也都是怒目而視,盯住那攪氣氛之人。
有認得的人訝道:“咦!這不是從吏李孚么?你這是干什么?”
李孚四十來歲,黑髯垂胸,身量瘦長,面對咆哮,昂然拱手道:“北面岬山,群鳥驚飛,徘徊不下,必有異狀,請都尉派巡兵前往探查。”
文達不以為意:“本都尉在大營四周,已安排有不下十撥哨探,都是有經驗的老卒,真有異狀,豈會不前往探查?你當就你一個明白人?”
李孚也知道文達說的在理,他也不明白為何十撥哨探,竟無一復命,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但強烈的不安,依然讓他做出了闖帳的舉動。
李孚拱手致禮,正想再說什么,文達已老大不耐煩,順手從案上抄起一根批箭扔出:“給我叉出去!”
“都尉,不可自誤……”李孚奮力掙扎,一手抓住帳角,竟不肯退下。
文達大怒,再扔一根批箭:“擅闖都帳,目無上官,給我打二十軍棍!”
過得一會,聽到帳外啪啪啪之聲,文達與諸將哈哈大笑,更有人道:“這聲響比伎樂動聽多了……”
話音未落,四面殺聲大起,聲如雷鳴,轉瞬便近至營外。然后,整個大營亂套了。
啪啪啪!帳內的杯具掉落一地,濁酒四下潑灑。
正如掉落的杯具一樣,他們要杯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