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謝謝趙無恤2014、ufgw、彭格列X、魔術大師001、PETERlin)
趙云并未急于攻城,他等得起,反正眼下著急上火的不會是他。他斷定公孫續一定會回援易京,雖然這點兵力放在五萬大軍面前,管不了什么用,但這是身為人子的責任,在這個關鍵時刻,公孫家長子必須出現于易京。只要公孫續一走,土垠旦夕可下,右北平唾手可得,他還費死巴力打什么?
八月初,易京之戰的最新消息傳來,易縣守將單經,出城迎戰時中伏,被袁軍包圍于易水南岸。單經派扈從沖出重圍,急奔易京求救,結果,卻等來公孫瓚這樣一句話:“救一人,則日后眾人便只坐等救兵而不肯力戰。”
單經長嘆,持矛躍馬,率殘部力戰而亡。
趙云看到這個消息,搖頭不已:“如此做為,日后部屬豈肯力戰?伯珪將軍難逃此劫了……”與夏侯蘭相顧長嘆,一種“廉頗老矣”的感慨涌上心頭。
戰事發展果然被趙云不幸而言中,當袁紹大軍進擊易京防線左翼的界橋別營時,守軍上下自度不能自救,而公孫瓚必不肯相救,于是眾人或降或逃。界橋別營一破,易京周遭屏障盡去,就此坦露于袁軍兵鋒之前。
公孫瓚生命進入倒計時。
當公孫瓚在易京苦苦支撐時,趙云則在孤竹城耐心等待公孫續離開,但等來的,卻是公孫續的使者。
來者只有兩人,一個正使,一個隨從。這個使者,不但趙云、夏侯蘭都認識,甚至連守衛都見識過此人之威,故此搜查得格外仔細。
趙云一見來使,就起身相迎:“田君當日于白狼谷外奮擊烏丸力士,技驚諸胡,云記憶猶新。時隔數載,田君風采如昔,不勝欣慰。”
來使欠身道:“不敢,田疇小技,豈入將軍神目。”
沒錯,公孫續派來的使者,就是田疇。
三年前袁紹派牽招、韓莒子送宗女前往柳城,欲與烏丸王蹋頓聯姻,以牽制公孫瓚。結果此事被馬悍、公孫續先后奪親破壞。當時公孫續派出的奪親人選,就是田疇。
田疇以劍客之姿,一擊而斃烏丸力士,給趙云、夏侯蘭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但是,再度相見時,當趙云、夏侯蘭向田疇敘禮之后,兩人的目光卻同時從田疇身上移開,投注向其身后的隨從,目中頗有驚訝、警惕之意。
這隨從是一個四旬中年,未挽發髻,而是很隨意披散在兩肩,只在額頭系一青絲箍定。額下雙眉如劍,斜飛入鬢,雙目細長,開合之時,不時鎏閃過一道精芒。此人雖做葛衣麻履裝束,但那非凡的儀表,配以寬闊的肩膀,高大的身量,無論出現于何時何地,都會給人以如劍在鞘的危險感。
田疇泰然自若引見:“這位是王師,疇曾向師習劍。”
王師,不是姓王名師,而是王姓師傅之意,田疇也鄭重說明了,這位是授其劍術的老師。
田疇的劍術,趙云見過,的確不凡,這位王師劍術,想必更精湛。出使敵營,帶一位劍術高手扈從,也是正常之舉,只要不是身懷利刃,也不算不合規矩。
趙云是什么人,哪怕是馬悍,也不敢說必勝,豈會將區區兩個劍手放在眼里?當下肅手請田疇與王師入座。
田疇也不繞圈子,爽快地道出此次出使時,公孫續給出的條件:“遼西三縣及盧龍塞歸屬將軍,唯令支為故地,愿以右北平徐無縣置換,并贈牛羊三千頭,駿馬五百匹以犒軍,此后兩軍秋毫無犯,將軍意下如何?”
令支是公孫家故地,自然是不能給的,故以令支西北百里外的徐無縣折抵,并贈(賠)送(償)牛馬駿馬。應當說,公孫續此舉還是有誠意的。他最大的誠意,其實不在于遼西三縣的割讓與賠償牛馬等物,而是拱手讓出盧龍塞這條通往遼西的要道。意思很明確,往后我公孫氏絕不出塞,進入遼西之地。
這誠意不可謂不足,但可惜的是,鼻涕流嘴里你才想到甩——晚了!
夏侯蘭這兩年一直在三韓征討,攻城掠地慣了,見多了被征服者的伏跪獻納,養成了強硬姿態,對此冷笑:“拿我軍已占領的地盤交給我們,還說是割讓,天下豈有此理?徐無換令支,可以,但除此之外,當須另割三縣,以為彌補。我不管是哪三縣,總之不能是肥如、海陽、臨渝。”
以趙云之嚴肅,聽到這話都有些忍俊不禁。要知道,整個右北平郡也就才四個縣,其中徐無用來交換令支,那就只利下俊靡、無終,以及……土垠了。夏侯蘭這句話另一層意思就等于說,讓公孫續把右平北郡交出得了。
果然,田疇一聽臉色就變了,半響苦笑道:“夏侯校尉之意,那就是沒得談了?”
夏侯蘭冷笑道:“你說呢?”
田疇目注趙云,后者默然點頭:“遼西四縣,前將軍早已署文送歸我方,不能做為交換。請田君轉告長公子,另議條件。”
田疇微嘆,輕聲道:“可惜,可惜……”
這句話很奇怪,可惜什么?有何可惜?
趙云與夏侯蘭交換一下眼神,正想說什么,就在此時,異變倏生。
王師突然伸手一按案幾,整個身體呼地飛起,身在半空,右手往腰帶一抹,一蓬光華綻放,直取趙云。
王師與趙云的距離約為十步,但從他躍起,拔刃,到凌空撲擊,不過一眨眼工夫。一旁的夏侯蘭嘴巴張開,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如果這一擊是沖他來的,十成十死定。
田疇的“可惜”之嘆或許是個暗號,卻無意中說中了一件事——可惜王師選錯了對手。
趙云的馬槊就在他身后三步槊架上,但王師出手太快,以至趙云都來不及返身取兵器。他所能做的,就是一躍而起,雙手執住案腿,揮舞案牘迎向鋒刃。
嚓!一點寒芒透案而過,其勢已盡,旋即隱沒。
趙云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一道匹練自上而下,喀嚓一聲輕響,沉重的案牘一分為二。
趙云雙手各執半片案牘,呼呼掄舞生風,步步逼向王師。而對手執刃之手仿佛幻化千臂,灑出一片光影。
嚓嚓嚓嚓嚓!大大小小的木片紛飛,眼見趙云手里的案牘越變越小,最后只剩兩條案腿。
趙云雙手齊揮,案腿如標槍般投出,沒入對手光輪中,自然同樣變成渣渣。手中無物,趙云只有后退。王師卻如附骨之蛆,光刃抖得筆直,直取趙云咽喉。
一個飛退,一個緊追,眨眼間就回到原來位置。
眼見退無可退,又無法轉身,而光刃迫在眉睫,映面泛青——這一擊,似乎避無可避。
趙云忽爾展顏一笑,雙臂展開,伸足向后倒踢槊架。王師神情倏厲,緊躡的身形一頓——呼!一截槊刃從趙云肩頭上方飛過,直取王師。
錚!刃槊交擊,光華幻滅。直到這時,方才看清,這道光刃竟是一把劍!
王師與趙云已由極動變為極靜,劍槊交纏,各執一端,凜然對峙。
劍槊為什么會“交纏”?蓋因王師手里的不是普通的劍——這是一把罕見的以麻鋼鍛造的軟劍,其薄如紙,柔韌如筋,長不過三尺(相當于現在的尺半),寬不過兩指,可藏于腰帶間,圍于腰上。
在漢朝鐵質兵器質量普遍不佳的情況下,這樣高品質的軟劍,一般人別說見過,連聽都沒聽過。所以守衛們根本沒想到,竟然可以把劍圍腰上混進來……
此刻,王師手里的劍,竟如同蛇一樣,盤繞卷曲,將趙云的馬槊長刃纏得死死地,抽之不動。
劍極短,乃刺殺之器;槊極長,乃戰陣之兵。一旦馬槊掙脫軟劍束縛,王師優勢盡喪,恐怕連近身都不能,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纏住趙云的長兵。
趙云單臂一振,槊如龍吟,挺槊而刺。王師手腕小幅度急遽擺動,并不斷后退,以消減馬槊上傳來的巨力。
同樣是一進一退,只不過,這次卻是反了過來。眨眼間,王師便退出大堂,繞著并不寬敞的中庭飛旋繞走起來。
交手至此,夏侯蘭才反應過來,大吼一聲,撲向田疇。田疇卻安坐不動,望著撲來的夏侯蘭,只淡淡說了一句:“兩邦交兵,不誅來使。”
夏侯蘭的拳頭已快打到田疇面門,竟爾生生頓住,化拳為指,幾乎戳到田疇鼻尖,怒吼:“你算什么來使,這刺客怎么說?”
田疇搖頭:“王師乃我師,其行止并不聽命于我。足下要殺動手即可,疇乃使者,絕不反抗。”
三國只是內戰,彼此間還是講道義的,象田疇這樣有名望的隱士,不做反抗,夏侯蘭還真下不了手。此時已有護衛聞聲而來,夏侯蘭隨即命人將田疇拿下。但對庭院里的龍虎斗,卻無人能插手。
二人不知旋繞了多少圈,護衛們別說幫忙,看都看花了眼。
急速旋轉中,趙云身形陡然一頓,長長吐出一口氣,面不紅,氣不喘,突然開口:“王師可有名?”
王師執劍之手依舊穩如磐石,靜靜道:“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