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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澤城下,大軍壓境,上萬大軍,層疊排列:戰卒、輔卒、役夫,后方及兩側還有大批或披甲或無甲的騎兵。甲光耀目,長刺如林,這等威壓,自彭澤建城以來,歷代守軍從未遇到,今次韓當與朱治算是霉運當頭了。
此刻,馬悍正坐在青蓋車上,周圍是層層龍狼悍騎。馬悍一身金甲,按膝而坐,一字一頓向城頭喊話。由于距離較遠,他的喊話,將由十名大嗓門士兵傳遞,響徹陣前。
“韓義公,足下亦出身遼西,與我等本出一源,何意兵戈相向?吾為天子討逆,為天下承平,為四海一統,為大漢永固!旌麾所指,群丑灰飛。爾欲為順臣乎?逆臣乎?”
馬悍這番話相當犀利,句句誅心,韓當不答話則已,一旦回復,怎么說都是錯。
韓當很明智沒有接話,但不說話就是默認,默認就是承認罪名,這當然萬萬不行。于是,有人緊急公關,代替出面了。
“馬驚龍,義公面頰有傷,口不能言,便由我朱治代答。爾身為大將軍,不思輔佑天子,振興朝綱,鏟除奸佞,重振大漢,反而為一己之私,無端起釁,大動干戈,至江東生靈涂炭。如此行徑,怎配為天下之帥?”城頭門樓上。一個與韓當并肩而立的白袍中年慷慨激昂,“韓義公,侍奉吳主三代,奮發勇烈。兢兢業業,忠心不渝,天地可鑒。如此忠臣,為順乎?為逆乎?”
啪啪啪啪!馬悍輕輕拍掌:“好一個朱君理,果然能言善辯。但任你再能說,也無法否認一個事實——大漢因爾等心懷野望者而連年動蕩不休。足下之主,方是為一己之私,既拒臣服,更挑戰火,勢力互攻,便如今日之江東與江夏。如此征戰不休,黎庶流離,役力困頓,十室九空。白骨露野……囿侍舊主,罔顧大義,只顧小節,無視大忠。朱君理、韓義公,這就是爾等之志么?”
朱治仰天大笑:“大將軍口舌如此靈便,令某幾難置信乃起于行伍。但任爾說得天花亂墜,也無法罔顧一個事實——爾等大軍腳下,踩著的是江東之土,挑起戰火,妄動刀兵之人是誰?昭然若揭。天可鑒之。”
“朱君理,你說錯了,這不是江東之土,而是大漢之土。我是大漢將軍。我率領的是大漢王師,凡大漢之土,無處不可去;凡大漢之賊,無人不可討。”馬悍衣甲一振,鏗鏘作響,“良言說盡。奈何執迷不悟,二位既然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那就與這彭澤城玉石俱焚,一同滅亡吧!”
勸降無效,朱韓心如鐵石,三寸舌不行,那就只有上三尺劍了。
馬悍將指揮權移交副帥樂進,由他全權指揮進攻,隨后拍拍車轅,對充當御手的石天保道:“走,回去。”
“回……哪里?”
“回營,睡覺。”
樂進接令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悍然下令:“投石機,準備。”
三百輔兵將陣中巨大的擋板一拉,擋板轟然倒下,露出早已組裝好的投石機。彭澤城頭,一片驚呼……
伴隨著驚天動地的砲擊之聲,馬悍竟真的在水寨大營里呼呼大睡。
傍晚,馬悍被阿蘇喚醒:“大將軍,時辰到了。”
只喚了一聲,馬悍就迅速從沉睡狀態轉為清醒狀態,從榻上撐起身,掀開薄毯,問道:“攻城進展如何?”
阿蘇呈上一份戰報:“這是樂將軍在半個時辰前送來的。”
馬悍展開一看,笑容滿面:“不錯,彭澤北門外城已毀,江東軍退入內城,士氣大潰,內城指日可下。”
石天保掀簾入帳,興奮得滿面通紅,指手劃腳:“太厲害了!大將軍,您是沒看到啊!那飛石,鋪天蓋地,遮天敝日;那巨大的發石聲,幾乎能把耳朵震聾;那巨石砸到城頭,什么垛口、碟雉、女墻,全沒了。整個彭澤北城,被砸得泥塵滾滾,什么都看不清,只聽到沒完沒了地慘叫,連城頭旗桿都被打折了;最后,轟的一聲……”
石天保沒有參加過鄴城之戰,今次是頭一回目睹投石機之威,那感覺只能用震撼來形容,以至砲擊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他依然沉浸在亢奮之中。
嗯,馬悍可沒耐心與朱治、韓當玩拉鋸戰,他沒時間,兵力也耗不起。這一次,他調動了五十架投石機,二千顆石彈。開戰之前,召來樂進等將領,他的指示簡單明了:“把這十萬斤石塊全堆上彭澤城頭,讓我看看彭澤的城墻是否有朱治的口氣那么硬。”
彭澤只是一個普通的小縣城,雖然經過朱、韓二人近段時間的搶修及增筑,但再怎么修,也無法與鄴城這樣的大城相比。連鄴城都扛不住冰雹似的石彈狂轟,何況一區區彭澤。
在投石機的狂轟濫砸下,只用了短短半個時辰,彭澤外城便轟然坍塌,至于城頭的守卒……反正當龍狼軍登上廢墟后,能動彈的一個沒有。而且有傳言,朱治在倉皇撤離門樓時,被石彈打斷的柱子傾倒壓成重傷垂死……事實如何還有待證實,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半個時辰之前,那個白袍將領還慷慨陳辭的立足之處,如今只剩斷垣殘壁。
看這架式,明日,或者最遲后日,彭澤必下。三日破彭澤,粉碎孫權與周瑜布置的第一道關卡,相信會給這二人一記當頭棒喝吧。嗯,還不能以快速攻陷彭澤為滿足,必須全殲。朱治、韓當、賀齊、孫河,以及他們的五千兵,百余船,一個都不要放跑。
“走了,該我們干活了。”馬悍一聲招呼。掀帳而出。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營寨四面皆亮起了點點燈火。
馬悍在大戰時睡覺,當然不是裝逼。除了表現出信心十足之外。還有實際需要——今夜他恐怕是沒機會睡覺了,因為十有八、九會有同樣睡不著覺的不速之客上門,他要給對方一個大大的“驚喜”。
三月初,朔月,月黑風高。空氣中依然有絲絲寒意,尤其在茫茫大江之上,風勢更烈。
馬悍、阿蘇、石天保、鐵奴、古奇等都出身苦寒之地,對這點寒意,完全不放在眼里。便是陳到,也在淮南、河南之地呆得久了,跑到這江東來,再怎么冷都不算什么。
馬悍乘坐著一艘普通的檻舸,船上乘員有一百將軍衛隊,五十水卒。二十船工。這艘大船載著他們一百來人,駛向江右,在長江與彭蠡澤的各個入口,來回巡邏。
馬悍這堂堂的大將軍,卻搶了偵察兵的活,也是無奈之舉。對手可不是一般人,孫河倒也罷了,那賀齊可是江東有數的戰將,屢屢擊敗閩地山越,在山越人中。極有威名。從此人以往戰績來看,勇略兼俱,是一頭山豹,他一旦來了。就一定會咬下一點什么來。從這段時期以來,李典、甘寧遍尋此人以圖決戰而不可得,可見一斑。
子時交更,訪客如期而至。就在彭蠡澤最靠北的湖口,一艘艘幽靈般的船只出現。
船只初現時,馬悍的巡邏船正往南走。一時沒發現,直到半個時辰后,巡邏船巡返,這才發現。夜黑風高,馬悍可以在一公里外發現敵船,而敵人卻如睜眼瞎,渾然不知行藏已暴露,這就是大將軍當偵察兵的好處。
馬悍細數一番,大小船只共五十四艘,人員共計一千八百七十七人,對上數了。
“放鷹!”馬悍剛發出命令,突然舉手,“等等。”
情況有點不對,這五十四艘齊聚湖口之后,居然沒有直接沖向水寨,而是沿江右岸往北而去,并且只去了三十艘船,還有一半留下不動。
馬悍略加思索,果斷下令:“靠江左,跟上。”
在馬悍的指令下,巡邏船與那支船隊尾船保持一公里以上距離,若即若離,始終監控。敵方雖也派有警戒船,但警戒線頂多只放到半里外,防范一船的偵巡邏船足夠了,但對馬悍而言,還遠遠不夠。
這一跟,就跟了三十里,身后水寨那邊已傳來隱隱喊殺聲。馬悍不為所動,敵船正面進攻,在水寨的嚴密防御面前,不會占到什么便宜,搞清楚這支船隊意欲何為,才是重點。又跟出五里,終于見到敵船隊橫渡大江,至江心后航向一偏,掉頭全速南下。
“好一個賀齊,居然來這一手!”馬悍大笑,這時若還不知賀齊打什么主意,那真枉為統帥了。
夜襲不算奇襲,因為龍狼軍知道敵軍會來,而賀齊、孫河也知道敵人知道自己會來,但他們別無選擇,必須出擊,否則天明之后,焉知彭澤是否還在己手。就在這明知敵軍有備,卻不得不進攻的情況下,賀、孫二將以壯士斷腕的勇氣,用一半船當誘餌,正面硬杠,吸引龍狼軍,然后從側面襲擊。
這種戰術,與野戰時騎兵利用機動性繞遠,趁敵不備,突擊敵陣側翼差不多。這是龍狼悍騎常玩的花樣,沒想到賀齊竟用在水戰上。
“放鷹!繞江右,堵住湖口。”
馬悍沒有參與作戰,身為大將軍,沒必要事事沖殺到第一線。他相信,在獲悉敵軍的意圖后,樂進、李典、甘寧會讓賀齊、孫河吃盡苦頭。
當馬悍的巡邏船將抵湖口時,卻見對面也駛來一船,黑暗之中,不辨敵友,只有下令戒備。
兩船交錯而過的瞬間,艙門前懸掛的兩大盞氣死風燈一照,兩艘船上的人都本能地對望過來。
鐵奴突然伸出蘿卜粗的手指,直指立于船首之人:“他……他是韓當!”
鐵奴是數萬龍狼軍中當之無愧個頭最高之人,人高雄壯嗓門也大,日間喊話的十人中就有他一個,而且因身高優勢,特意安排他站最前。所以他是最有機會看清立于門樓上的韓當之人。
鐵奴聲音洪亮,在風聲呼嘯,浪花拍船的各種雜音中,也能清晰傳到對方船上。
立在船首那員將領訝然回首——半邊臉包著紗布,半邊臉虬須如戟,可不正是韓當。
韓當扭頭時,已驚覺對面船首一年輕軍將正摘弓抽箭,也急忙抽取弓矢。箭剛搭弦上,就聽“嗡”地一聲劇烈異響,擋在自己身前的一個扈從脖頸被一箭穿透,箭矢余勢疾勁,篤地一聲悶響,正中額頭。
韓當身體僵住,手里箭矢再也射不出去,嘶聲道:“你……是誰?”
“大將軍馬悍!”馬悍高聲道,“死在某之血弓狼矢之下,足下可瞑目了。”
韓當沒有瞑目,眼睛反而瞪得更大。啪嗒,弓矢掉地,身體一傾,直墜江心。噗嗵!浪花翻卷,洪波急涌,就此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