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謝謝趙無恤2014、ufgw、脫去困惑)
虎牢如檻,嵩岳巍峨,立于山巔,目之所及,云海蒸騰,黃河如帶,令人襟懷大暢。不過,并非人人都做如此之想。
在山巔相距數十步的三棵枝葉茂密的老松枝葉間,各隱匿著一持弓弩射手。三射手俱著與松針近似的青色葛衣,青巾裹頭,一人持弓,二人執弩。持弓者面目與中原人迥異,雙臂粗長,明顯是一匈奴射手。另兩個執弩者身體壯碩,筋骨有力,所執之弩,為軍中少見的大黃力弩,弓力七石。
匈奴神射,力士巨弩,位呈三角,必殺之陣。這樣的三個人隱身樹叢,給人第一感覺必是刺客。但此處絕嶺,山陡道險,也沒啥風光可看,誰會那么無聊爬上來找死?
答案在半個時辰后出現。
當天邊那一抹黑點出現時,三個在樹頂蹲了大半天,差不多被風干的伏擊者,終于發出解放了的長吁聲,迅速搓搓發僵的臉皮,活動一下手腳,端起弓弩,抽箭取矢。
黑點來得非常迅速,越來越清晰――看清了,是信鷹!龍狼軍鷹眼所飼的信鷹!
三個伏擊者分別拉開手里的弓弩,寒芒閃爍的箭鏃鋒矢,對準越來越近的飛鷹。
原來他們伏擊的不是人,而是鷹。
雄鷹展翅,翱翔千里,飛行高度非普通弓箭弩矢所能及,飛行迅速亦非普通射手所能追。故此這三人登上絕領高峰,將射距大大縮短,所使用的又是硬弓強弩,射程與殺傷力都不是一般地強。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一流射手,而且是三個,更布下一個必殺的三角陣。而最最重要的是,他們這個伏擊點。是經過長達兩個月的追蹤觀測,所確定的信鷹必經之途。
天高任鳥飛不假,但實際上包括信鷹在內的受馴飛鳥,其飛行也有一定軌跡路線,不是隨意亂飛的。只要有心觀察。總會找到其飛行規律,并有針對性下手。
人若決心對付動物,別說飛鷹了,就算是飛虎也難逃毒手。
當懵然無知的信鷹,一如往常從山巔之側飛過時,繃繃繃,三聲疾勁弦響,三支利矢夾著銳嘯攢射而至。
嗤!一矢擦著翅膀飛過,險險落空。
咻!一矢從鷹腹掠過,帶飛幾根羽毛。
噗!一箭正中鷹腿。得手了!
信鷹發出一聲尖唳,打著旋子栽下山。在栽落的過程中,信鷹仍努力試圖振翅飛起,終于因傷痛難支,從數千尺高空墜落。
一個時辰之后,三個伏擊者出現于滎陽城外一座別院之內,分別將死鷹與從鷹腿上解下的信筒,呈交給一個年約二十出頭,五官清奇,目光閃動著睿智光芒的青年文士。
青年仔細驗看信筒上的火漆。確認完好無損,滿意點頭,看了一眼死鷹,道:“斃鷹者。領百金;協從者,領十金。去吧。”
三人俱伏跪叩謝,千恩萬謝而去。
青年用小刀消去漆封,倒出一卷細紙,展開,約一指寬。半掌長。一看那密信上完全不知所云的文字,青年便笑了:“果然,這就是鷹眼的密語了。想出此著之人,還真是大才。”放下密信,拍拍手掌。
門外旋即響起請示聲:“仲公子有何吩咐?”
“喚丁甲來。”
過了一會,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出現于階下,恭敬候命。
青年親自動筆,將密語信件謄寫到一張小紙上,將小紙交給名喚丁甲的漢子:“叫你弟弟譯出此信,按一字十金給予酬勞。”
丁甲一臉驚訝兼狂喜,這紙上最少有三、四十字,這可就是數百金啊!有這么大筆錢,足以在雒陽買下十余頃良田,置辦莊園,成為一個小地主了。
青年陰冷地盯住丁甲:“不管你用何方法,一定要你的兄弟將信譯出。若做不到,你也別在我門下了……明白?”
丁甲惶然道:“是、是,丁甲一定不會令仲公子失望。”
三日之后,雒陽永和里,劉艾的府邸。
后院會客堂上,劉艾一襲寬襟大袍,手持玉如意,儀態優雅,談笑風生。而他的客人,只有一個。
劉艾此時正大發感慨:“伯達啊,想當年,我與建公同朝為官,我為中郎,建公為京兆尹。彼時我與令弟年紀相仿,而建公與你年紀相若……一轉眼,已過二十載,我已知天命,建公也已垂老,當真是彈指韶華啊……”
客人是個年約三十出頭的壯年,身材高瘦,面目俊朗,聞言合袖致禮:“家父曾細數雒陽故交,最推崇者,當數劉公。”
盡管知其有夸大之嫌,但劉艾心下仍大為受用,捋須呵呵大笑。
這時一仆趨行至階下,躬身稟報:“家主,司馬先生來了。”
劉艾笑聲更大了:“剛說到他,人就來了,快請。”
不一會,在仆人引領下,那青年出現在劉艾面前,恭恭敬敬行禮:“河內司馬懿,拜見劉公。”
劉艾抬手虛托:“賢侄不必多禮,且與令兄同席。”
嗯,這對兄弟,正是河內“司馬八達”中的老大與老二:司馬朗與司馬懿。
司馬朗已年過三旬,但排行老二的司馬懿卻只有二十出頭,兄弟間相差十歲以上,也是少有。兄弟二人都是在建安五年九月以后,應劉艾之邀,南渡入雒,入御史臺,為劉艾幕僚。司馬朗老成持重,司馬懿英睿多智,短短半年,就深得劉艾器重。
如果馬悍還在雒陽,得知司馬兄弟為劉艾效力,他一定會采取兩個行動:要么將司馬兄弟、最少是將司馬懿收納麾下;要么暗施手段,讓司馬懿人間蒸發。總之,絕不會放任這個危險人物脫離于掌控中,可惜……
劉艾原本與司馬朗笑語宴宴,見到司馬懿后,也是一臉欣然,但望見司馬懿神情嚴肅的樣子,也漸漸笑不出來了。
兄弟更相知,司馬朗早在其弟一進門時,就已感覺不對,訝然道:“仲達,怎么剛從滎陽回來,就這般模樣?莫非有何不妥之處?”
司馬懿緩緩道:“我已令門下三客射下龍狼鷹眼的信鷹。”
劉艾失驚:“什么,你……原來前幾日你索要武庫之大黃力弩,就是為了……唉!仲達,你太莽撞了,鷹眼之信鷹皆有編號,如此冒然殺之,定會驚動鷹眼,你是不知這些人的厲害……”
司馬懿平靜道:“鷹眼之名,懿在河內亦多有耳聞,既已動手,自然會收拾手尾。懿此前已尋到一可靠出首之人,為嵩山獵戶。鷹眼循跡追查,此獵戶自會出首頂罪,自承乃其誤射信鷹。信筒及密信已交由其處理,并令漆工重新封漆,一切都看不出異樣,劉公但請放心。”
劉艾聞言,這才稍稍安心,但言語間仍對司馬懿此舉過于魯莽而不悅。
司馬朗趕緊轉移劉艾的注意力,道:“仲達,密信上寫著什么?”
司馬懿老老實實道:“密信皆以密語寫就,無鷹眼專屬的密碼本,以特殊方式破譯,外人一個字都猜不出來。”就罷,將謄寫的副本獻上。
劉艾與司馬朗先后看了,結果都是大眼瞪小眼,兩位滿腹經綸的飽學之士,卻一個詞都串聯不起來,無不感嘆鷹眼之精密。
劉艾嘆道:“如此看來,縱得密信亦是無用,其實我早該知曉。若如此輕易就泄密,龍狼軍怎會以之用于戰場之軍情傳遞?”
司馬懿詭秘一笑:“不然,我等雖不識密語,但這雒陽之中,卻有人識得。”
司馬朗驚喜道:“是么?竟有如此大才……啊,莫非……”
司馬懿微笑點頭:“兄長猜得不錯,正是。”
兄弟相知,說頭知尾。劉艾也恍然:“仲達居然能將手伸入鷹眼?”
司馬懿謙遜道:“只是運氣而已,懿門下之客,有一名丁甲者,其弟丁乙為鷹眼佐吏。”
劉艾大喜:“如此,仲達定已破譯,那譯信何在?”
司馬懿嘆道:“可惜,據那丁乙所言,此密信乃最高等級之信件,需兩人持上、下密碼本,交叉對譯方可。丁乙只能斷續譯出一半內容,而另一人,無論如何也收買不了……不過,即便只有一半,也足以驚世。”
司馬懿說罷,將一封紙呈上。
劉艾接過,打眼一看,臉色都變了。
這封譯書完全按照密件的格式抄寫,有些字句完全看不懂,那是丁乙無法轉譯之處,而斷斷續續的字句,則拼湊起令人驚心動魄的內容。
“……梁……彌,沛王……東平……阻之……大將軍未歸,勿使入雒……”
內容斷續,石破天驚,聯想起昨日殿前朝議,這缺失的內容完全可以猜測補全。雖然未能譯出收件人是誰,但想也知道,梁國、沛國、東平,俱在兗、豫二洲,盡在那個人的掌控之中,隨心所欲,翻云覆雨,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昨日朝議內容,每個人都當著天子靈位宣誓不可外泄,劉艾相信,無論是司馬懿,還是那個丁乙,都不可能知曉。只不過,丁乙譯出之后,或許看不出什么,但以司馬懿以往表現出的敏銳政治嗅覺,如何猜不出這殘缺的密件所包含令人震驚的內容。
“仲達,你做得很好。”劉艾小心折好密信,貼胸而放,深吸一口氣,“你二人隨我同去,找一人談談。”
司馬懿含笑點頭:“執金吾伏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