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洪濤是被自己的腳疼醒的,昨天晚上他光顧著嘴痛快了,忘了用熱水燙一燙腳再睡,結果他的腳脖子全都腫了起來。這種傷勢洪濤心里明白,這和他剛去柔道隊時的情況一樣,身體有些部位平常不怎么使用的筋腱和肌肉,突然受到拉伸和使用,一旦過度,就會這樣。不過不用怕,這不是什么傷,只是肌體的自然反應,熱敷之后過幾天自然就消退了。如果繼續鍛煉幾次,以后就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可問題是洪濤沒有這個恢復的時間,他原本還打算再去那個銀嶺村去看看呢,而且據說離這里十多里山路的地方還有一個大水庫,還有很多大片的竹林和瀑布,他相機都準備好了,這下全完蛋了!
不過讓洪濤沒想到的是,當楊村長知道洪濤腳腫了之后,先是把他老婆罵了一頓,怪她昨天晚上沒想著給洪濤燙腳,還差點動人。然后又氣哼哼的走了,不大一會兒,就帶著一群人返了回來,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幾個代步工具。洪濤認識那個玩意,是一架簡易的滑竿,就是兩根竹子上綁著一張椅子,人可以坐在上面,然后被人像抬轎子一樣抬著,算是一種山區的轎子吧。
“楊村長,這不合適吧……這不成解放前的地主老財啦……”洪濤想坐,但是又不太好意思坐。那兩個抬滑竿的村民看歲數也得四十多了,讓他們抬著自己這么一個小伙子,洪濤有點過意不去,肯定得客氣客氣。
“如果是山里人來了。要坐這個,那肯定不成。你們不一樣,你們是城里人,走不慣這里的山路,沒人敢說三道四。而且你不坐這個。怎么去銀嶺村開會嘛。一大早于村長就把人派出去了,周圍十幾個村子都要派人到銀嶺去,我們就是背也得把你背過去!”楊村長的態度很堅決,不光嘴上說,手上也有動作,別看他個頭不高。還挺瘦,但是這個力氣可不小,拽著洪濤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出了隊長家的小院兒,洪濤才發現,不光是他一個人有這個待遇。村長家門口一大溜還擺著五個簡易的滑竿,看這個意思他是要把洪濤他們六個人全都抬過去。洪濤當然要阻止,這么干太虧心了,真正干活兒的其實就是柳工他們這兩個技術人員,自己就是個忽悠人的,勉強也算一個吧。至于譚晶,她是洪濤的擋箭牌,是拿來應付當地政府用的。而高建輝和吳全,只是為了安全才帶在身邊,現在安全問題不用考慮了。那也就不用去這么多人了。
最終,洪濤、柳工和譚晶坐上了滑竿,被村民抬著,顫顫悠悠的出了村子。他們身后還跟著三個背著背簍的,那些背簍是洪濤帶過來的那些肉、雞、蛋和一些調料之類的食品,銀嶺村和楊樹溝村也是一樣窮。大家都沒什么可拿得出手的東西招待客人,所以走到哪兒還都得帶著這些玩意。
大別山和北方的山區有著明顯的不同。剛剛進入三月份,它就已經綠油油的了。山間時不時就能看到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野花。穿行在半山腰的樹叢中。有時候腳下就是陡直的山坡,往下看一眼都讓人頭暈眼花,有時候身邊又是高聳的峭壁,往上看一樣還是頭暈眼花,反正往哪兒看基本都是頭暈眼花。洪濤坐在搖搖晃晃的滑竿上,本來就高,還不太穩當,每次路過這種地形的時候,他都只能把臉別向另一側,根本就不敢看,越看越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掉下去。
譚晶比洪濤強多了,她的家鄉雖然沒有這么大片的山區,但畢竟也是山區,對于這種路況,她從小就習慣了。雖然已經很多年沒再重溫這個感覺,但比起洪濤這個在平原地區長大的人來說,她依舊是帶著與生俱來的優勢。柳工就更別提了,他以前就是工程兵出身,專門是逢山鉆洞、遇水搭橋的工作,剛走出村子沒一會兒,他就已經在滑竿上睡了。合算這個晃晃悠悠的玩意還有搖籃的功效,那個呼嚕打得,時高時低,很有韻律。
銀嶺村的地勢比楊樹溝村還高,由于山坡上都是竹林,在太陽光下面遠遠望去,根本就不是綠的,而是一片白茫茫,估計銀嶺這個名稱也是由此而來。相比楊樹溝村,銀嶺村的居住環境反倒要好一些,因為這里向南的山坡上有一片自然形成的緩坡,很平坦,三十多戶村民的房子都集中在這里。
更讓洪濤驚嘆的是,在村子下面的山坡上,一層一層的梯田就像是油畫里畫的一樣整齊,一直延伸到山腳下。那個壯觀程度怎么說呢,都無法形容,反正洪濤上輩子干了七八年旅游,從來沒見過如此大規模、如此陡峭、如此不可思議的梯田。為此,他特意換上一卷新膠卷,沿著山路,從多個角度整整拍了一卷。
此次到楊樹溝來,他帶得最多的就是膠卷和相機,與其說他是來這里修路的,不如說他是來這里旅游的。給錢家康修個墓,是他的主要目的,順便在這里玩一玩是他的主要想法。至于修路,那是摟草打兔子,捎帶手的,能不能修成他心里都沒底。但是不打這個幌子,錢家康的墓地恐怕也修不了,所以對他來說,這條路是愛修不修,就算是修,自己也只管投資,多一點兒事情都不會干的。工程監理的事情就交給柳工他們了,自己玩夠了,立馬拍屁股走人,多一分鐘都不會待的。
其實要說架橋修路這種工程,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與政府合作,由政府出面來進行統一規劃、施工、建設,這樣更經濟也更效率。因為政府手里還有一份兒未來幾年的規劃,他們可以按照總體規劃來確定這條公路到底修在那里,才能讓它的功效發揮得最大,這些東西都是需要很多統計材料來支持的,光靠洪濤自己,肯定沒這個條件。
而且和政府合作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們能給你一些回報。比如給你一些政策上的傾斜啊,給你一些榮譽頭銜啊,或者直接給你一些補償什么的,好處多多。最簡單的說,如果洪濤看上這里的某處風景秀麗之處,只要的真的大筆投資給當地政府了,哪怕這里是全太陽系的重點保護地,當地政府也能想出各種理由來,讓你實際上占有這片風水寶地。當然了,名義上還不能是你的,你只能偷偷樂,不能瞎嚷嚷去。
以上這些都是道理上應該這樣,但是事實上有些偏差。如果洪濤把這筆錢真的投給當地政府了,那這些錢能用在實際修路上的寥寥無幾,因為他們操心的事情太多,和山區里這幾百戶山民的困難比起來,他們還有更多需要照顧的地方。比如說辦公環境的改善問題啦、領導出行的車輛問題啦、編制內干部群眾的工資拖欠問題啦、重點經濟開發地區的投資問題啦……反正你就排吧,排到滄海桑田自然變化把這里磨成平原,這條路也修不完。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洪濤再想和他們講理,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告狀更不可能贏,都沒人會受理。你琢磨啊,這就和外人向洪濤的姥爺告洪濤的狀一樣,別說得不到公正的處理,能不讓洪濤他姥爺給打出來,就已經是很講理的局面了。
洪濤并不是來做好事的,他也沒那個當善人的覺悟,他只是來幫錢家康盡一份兒心意的。更準確的說,他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心里平衡,至于修墓地、修路架橋這些都是副產品。做任何事情,洪濤都有一個事先的評估,就是自己能付出什么,超過這個額度,那洪濤就該退縮了。他寧可讓自己心靈無法平靜,也不會多為別人付出哪怕多那么一丁丁點兒,在他看來,調節自己的心理狀態是個分分鐘可以解決的事情,沒什么可太難受的。
所以他不打算去和政府打交道,他打算直接忽悠這些山民來自發修路。這個年代有一種叫做集資修路、修橋、修水庫的說法,就是由老百姓自己出錢、出力,幫著當地政府把一些原本屬于他們的份內工作給干了。
現在洪濤就是要忽悠大家干這個,自己出錢、出必要的技術支持,其它的一切一切自己都不管,你們能搞定、能答應我的條件、那咱就合作;你們搞不定、答應不了我的條件,那咱就不合作。我從哪兒來的就滾回哪兒去,繼續過我的小日子,你們該爬山還是爬山,繼續過你們的日子,就當這件事兒從來沒發生過。
至于說錢家康的墓地,沒關系,洪濤自己在京城也有一個小山包,隨便找個地方給老錢弄個墓地不就完了、這樣等洪濤也踹腿之后,兩個人說不定還能一起聊聊天、看看書什么的呢。而剩余的那些錢,干嘛非投資在這里啊,直接投資給麥子隊長她們村子不就完了,反正這也是國家的錢,麥子隊長的村子也是中國人的村子,受之一點兒都沒有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