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崖,孤獨的山道,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只有迎面吹來的風,帶著臉頰畔的青絲與衣擺。
越深的黑夜,白色的祭服越是醒目。暮峪峰頂,彈琴老者緩緩撫摸著琴弦上新刮弄出來的絮毛,默然想著,一曲斷腸,兩曲斷魂,三曲終了,這幻境竟還是困不住你?難道真有道心纖塵不染的人類?
他是南方某個巫族遺落在外的長老,他最擅長精神攻擊,他的琴聲可以營造出難以辯別真假虛實的幻境,尤其是今夜借助周園暮峪之勢,他營造出來的這片幻境,可以⊥進入其間的智慧生命看到回憶溪河上游最遙遠、最模糊也是最難忘記的那些片段,從而不想回去,直到漸漸沉醉或者說沉淪于其中,最后便是長時間的沉睡,再也無法離去……
彈琴老者不知道在暮峪上方的高空里,有只黑龍的離魂正關注著這一切,從而被自己的琴音拖進了這片幻境。
黑龍看到了數百年前的很多畫面——那是她的血脈才能感知到的龍族的氣息殘留,那是她才能辯識出來的暮峪的本體帶給她的精神沖擊,當初和陳長生站在山野間望向暮峪時,她便心有所感,覺得誰在召喚著自己,直到此時她終于明白了這個世界為何會讓自己如此悲傷——周園原來不僅僅是那個人類的家園,也是她父親,那條千年以來最強大的玄霜巨龍的墓園。
彈琴老者不知道這些事情,他的琴音幻境想要困住的人是那名白衣少女,他關注的對象自然也是她。白衣少女在琴音幻境里看到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她沒有片刻動搖,更沒有沉醉沉淪于其間,只在崖上那株孤樹下靜靜站了會兒,便看穿了這片幻境,并且輕松破境。
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向琴音來自的天地灑落了一滴血珠。那泛著金黃色的、莊嚴圣潔卻又無比暴烈,仿佛蘊藏著無數能量的血……輕而易舉地燒融了云霧,摧毀了琴音構織的幻境,那血就是傳說中的天鳳真血嗎?
彈琴老者望著夜色里的山道微微動容想著,卻沒有說什么,整個雪老城都知道一個忌諱,絕對不要在南客公主殿下面前提到鳳字。
“生命的本征是和混亂,沒有絕對透明的靈魂,修道也不可能把道心修的纖塵不染,相反,她的精神世界比你想的更加復雜,她在自己的道心之外布了很多道偽裝,你的琴聲只觸及她最淺顯的數層,又如何能夠打動她?連打動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夠迷惑她?”
小姑娘神情漠然說道:“其實我很好奇,像她這樣偽裝下去,一時圣女一時平凡,會不會將來某一天她都會忘記自己究竟是誰。”
“若真如此,她將來會遇到極大的問題。”
彈琴老者若有所思,輕拔琴弦,一道凝而不散的氣息隨著琴音而去,繼續將這片山嶺與真實的周園世界隔離開來
小姑娘從來沒有想過單憑琴音幻境便能困住對方,那名白衣少女用血輕易破境,但虛境猶存,要離開便必須來相見。
來相見。
命運的相逢,就在今夜。
她看著夜色下的山道,面無表情說道:“鳳凰這種癲物,向來最終都會而死。但我一定會讓她在之前,先死在我的手中。”
夜風在孤寂的山道上吹拂,祭服飄起如大氅,白衣少女看似極慢,實則極快,如鶴般翩然而至,來到暮峪的峰頂
周園的夜空里沒有星星,山下的草原深處卻懸著一抹昏暗的光團,那是什么?她想著這些事情,望向崖畔坐著的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站起身來,轉身說道:“你來了。”
白衣少女怔住了。看到小姑娘的第一刻,她便猜到或者說最終確認了對手是誰,如此小年齡卻如此強大,自然是那位傳說著中的魔族公主殿下南客——她之所以此時如此吃驚,是因為她沒有想到南客居然長這個樣子。
南客年齡約摸十歲左右,眉眼其實很清秀,稚意未褪,可以說是個很好看的小姑娘,但她兩眼之間的距離稍微有些寬,烏黑而冷淡的眼瞳有些向眉心偏,眼瞳里的情緒也很木然,于是看著有些呆。
她就像個在村子里長大的女童,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到后山去打一大筐豬草,然后吃飯睡覺等著明天天亮再去打一大筐豬草。
是的,她就是個村里的女童,她的生活就每天打豬草。
不知道為什么,白衣少女就這樣認為,雖然她沒有在鄉村里生活過,更沒有打過豬草,甚至都不知道豬草長什么模樣,但她就這樣認為。
如果這是命運的相逢,南客肯定想過很多次,她也想過很多次。
她以為自己看到的南客會是一只孤傲的孔雀。在所有的傳說里,鳳凰能夠號令百鳥,就只有孔雀永遠那樣的冷漠高傲,孤獨地飛翔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南客就像一個每天打豬草的小姑娘,看著有些呆,有些木訥,有些可憐,無來由讓人有些心疼,每天不停地打豬草。
這個讓她也不期然地顯得有些呆怔。
暮峪上的夜風輕輕地拂著,時間緩慢地流淌著。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有些不明所以的緊張。她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叫南客的小姑娘,于是望向了那名彈琴的老者。
她是天命真鳳,只需要一眼便能看到真實。
她看出來那名彈琴老者是燭陰巫的長老,戰力或者只在通幽境巔峰,但在精神層面上的力量卻遠遠過這種程度,用在周園里殺害人類修行者最是適合不過,魔族軍師黑袍果然不會放過任何細節。
只是,有些可惜。
她看著老者膝上那段古琴,看著微微起絮的琴弦,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
那是燭陰巫部流失多年的祖傳圣器——瑤琴。
如果這把瑤琴不是用來設置幻虛二重境,而是配合南客一道來攻,說不定她真的會非常危險,甚至有可能死去。
南客說道:“我要殺你,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說話的時候,小姑娘的黑在夜風里飄舞,仿佛有草屑落下。
(的時候忽然停下來,確實極不爽,這兩天病的著實有些頂不住,不好意思,請大家多體諒一下,但我寫這段的時候,是真的很那啥的,不想說用心這種話,應該是動情?此后的這些章,會是開書以來最大的了吧,請容許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