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鼎燒著檀香,萬歷斜靠在枕頭上,搖頭晃腦地看著奏報,多少日子都沒有見到皇帝如此欣喜了,陳矩貼身服侍著,忍不住偷偷擦了一下眼淚。!
“陳矩,大喜事,哭什么啊?”
“主子,老奴糊涂,擾了主子的興致,奴婢該打!”陳矩慌忙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怕什么,朕又沒怪你。”萬歷說著掃了一眼陳矩的額頭,有一塊雞蛋大小的紅腫。
“額頭怎么了?”
“主子,是,是剛才不小心撞的,都是老奴沒用。”
萬歷笑道:“是為了讓朕早點看到捷報吧?世人常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朕身邊要沒有你這么個老奴婢伺候著,該多不舒服!”
能把主子伺候滿意了,老太監也算是沒白干。
陳矩老淚橫流,誠惶誠恐地哭道:“主子洪恩如天,奴婢這輩子伺候主子,下輩子還要伺候主子!”
萬歷小時候馮保和張居正聯手把持朝廷,大權旁落。因此大明的至尊不但防著大臣,就連大太監也心有余悸,防備甚嚴。
經過了這么多年的悉心照料,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捂熱了,萬歷對陳矩最后的戒心都放下了。
“別哭了,那么大的歲數了,像什么樣子。快起來吧,和朕參謀一下,有功之臣該怎么封賞。”
陳矩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的為難,說道:“主子,奴婢們不能干政,軍國大政,還是要主子一個人乾綱獨斷。”
萬歷促狹的一笑,要說堂堂內廷總管真能恪守祖制,不干涉政務,恐怕三歲孩子也不信。陳矩這條老狗是越來越謹慎了。
好在萬歷有了腹案。自言自語地笑道:“你不愿意說,朕說。有功之臣要賞,重賞!我大明不是沒有忠臣良將,總兵賀世賢忠勇過人,屢立戰功,此次砍殺建奴人頭二百余級,加左都督,蔭二子為錦衣衛千戶,賞銀一千兩。游擊于偉良雖然從軍時間不短,但是敢打敢拼。勇于任事,遇到建奴不畏首畏尾,又砍殺建奴一兩百人,加參將,賞銀五百兩。”
這兩個人說完,萬歷停了下來,一面是喘喘氣,一面是好好尋思,要怎么安排張恪。按理說這小子一戰砍了六七百顆腦袋。還生擒了碩托,大展明軍的威風,鼓舞士氣。在一片慘敗之中,堪稱唯一的亮色。無論怎么賞賜都不為過。
可是畢竟張恪年紀小,從軍時間又短,驟然升到了高位,或許不好。
萬歷猛地一抬頭。正好看到了不遠處擺放的金光閃閃的東西,正是那塊巨大的狗頭金!張恪把東西送給了洪清泉,洪公公知道這件寶貝的威力。直接讓人連夜送到京城。
在三天前狗頭金終于送到了萬歷的面前,這位老皇帝當即就讓群臣查證,看看史書上記載的狗頭金大小。結果只發現宋朝發現了一塊三十多斤的,萬歷瞬間就激動起來。
萬古未有的巨型狗頭金,天下頭一等的祥瑞。當即就下旨意,讓那些翰林詞臣立刻上表祝賀,恭賀神物降世。
自古以來皇帝自稱天子,既然是老天爺的兒子總要有點靈性吧,因此歷代都不乏祥瑞出世,表示老天爺對兒子的關心呵護,維護皇權的神圣。
萬歷不但不能免俗,相反他迫切需要祥瑞彌補遼東慘敗的打擊。
話又說回來,祥瑞再好,也抵不上一場真正的勝利。
想到了這里,萬歷就拿定了主意。
“升張恪為遼東都指揮使同知,加廣寧總兵,賞銀五千兩,賜穿麒麟服!”
萬歷說完,跪在地上的陳矩都嚇了一跳。
從指揮僉事,升到都指揮使同知,還加了總兵銜。差不多等于是從軍分區的副司令一躍成為大軍區副司令,還統領野戰軍,直接進入高級將領階層,跨度之大,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封賞如此之重,也能看出萬歷對這場勝利的喜悅。
在一旁聽著他的陳矩壽眉不由得挑了挑。驟然升到高位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張恪手下羽翼未豐,有多少人都盯著位置,各方面的明刀暗箭,層出不窮,陳矩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主子,張恪年輕,恐怕不合適吧!”
萬歷點點頭:“沒錯,是年輕,可是朕就要用年輕人!他們沒有私心雜念,敢打敢拼,比起那些懦弱無能的飯桶強多了!”
顯然萬歷對遼東將門的腐朽無能都看透了,也失望透了,他要用一批新人把遼東的局面扭轉過來。
陳矩知道萬歷的心思,自從薩爾滸戰敗之后,萬歷耿耿于懷,要是不能解決遼東,他勢必晚節不保,甚至落下罵名。正是因為急躁,萬歷才迫切需要大勝仗來挽回自己的尊嚴。
可是萬歷卻忽略了張恪從軍不到一年的事實,也忘了張恪手下只有幾百個士兵,憑著這點人馬,又怎么成為總兵,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
有心勸解,萬歷神情如此莊重,豈是輕易能改變的!只怕張恪這個年輕人要倒霉了,揠苗助長,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住啊!
“陳矩,以往朕還不準備這么干,但這塊狗頭金提醒了朕。張恪那小子不光有本事,而且運氣還很不錯,簡直就是福星!說不定他真能創造奇跡,把老奴打得屁股尿流。”
萬歷越說越高興,眼神之中燃燒起熊熊火焰。
陳矩心里感到不妙,可是也不敢多說什么。
就在這時候,小太監悄悄跑了過來,對老太監擠眉弄眼。陳矩走了過去,原來來的人正是張曄,這個大太監變顏變色,。
“干爹,事情不好了。”
“什么事情?”陳矩瞪大了眼睛。
“哎,干爹,張永貞病了,聽說已經臥床不起,怕是,怕……”
“啊!”
陳矩頓時嚇了一跳。驚道:“主子剛剛還要升張恪做總兵呢,這小子怎么就病倒了?”
“干爹,聽說是打仗的時候心力交瘁,又被白蓮教投了毒,身上還有傷,幾樣加在一起就病倒了。”
“天妒英才啊!”
陳矩嘆口氣,突然問道:“時間這么巧,你說張恪會不會……”
張曄還為了痛失一個人才傷心,老太監的話頓時點醒了他,事情的確不會這么湊巧。或許張恪真的聞到了味,竟然裝病起來,要真是如此,這個年輕人可太厲害了!
“干爹,無論如何,這次要不是張恪,咱們的人也不知道要死多少,您老一定幫著他周全。”
張曄說的沒錯,別忘了在慶祝大勝建奴的時候。還有一場戰斗,那就是白蓮教的叛亂!
竟然在遼東糾集起數以萬計的教徒,瘋狂攻擊遼陽沈陽,要真是兩座重鎮失守。遼東的局勢就崩塌了。
到時候平叛不力,丟城失地要文武扛起,可是東廠和錦衣衛都負責調查各地情報,尤其是要防范白蓮教。越是防范。白蓮教竟然跑到了遼東起義,如此大的疏失,要追查起來。廠衛一定是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結果張恪取得了奉集堡大捷,全部加起來,殺了上千名建奴。這份巨大的功勞足以將遼東的失職給掩飾過去,簡直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陳矩當然清楚這些,他點點頭:“我會看著辦的!”
他們正在嘀咕,小太監慌忙說道:“老祖宗,主子喊您了。”
陳矩慌忙跑回了寢宮,只見萬歷微蹙眉頭,說道:“又有什么事情嗎?”
“啟稟主子,是張恪的事情。”
“哦?朕的福星怎么了?”
福星!這個稱呼實在是太親切了。
“主子,您先別擔心,舉報張恪病倒了,眼下正在搶救。”
“病倒了,什么病?”萬歷吃驚地問道。
“主子,聽說是心力交瘁,還中了毒。細想想也是怪不容易的,奉集堡內有白蓮教作亂,外有強兵壓境。而且原來的總兵李光榮還和白蓮教有勾結,明刀暗箭一起來,什么人能受得住啊!張永貞偏偏就給主子砍了幾百顆腦袋,真是大明的忠臣!”
就這幾句話,就值幾十萬銀子。
萬歷想想也覺得一絲愧疚,他提拔張恪當總兵,說好聽叫天恩浩蕩,說難聽就是強人所難!
一場殘酷大戰下來,身心俱憊,哪能還把更重的擔子壓下去,那也太不懂疼人了!
“陳矩,你馬上派兩個太醫去遼東,告訴他們一定要把張恪治好了,要不然也就別回京城了!”
“遵旨!”
宮里的話瞞不住,萬歷皇帝稱張恪為“福星”,很快就傳遍了京城,大家伙對這位簡在帝心的武將都充滿了好奇。偏偏又聽說奉集堡大捷的消息,瞬間張恪這個名字就進入了文武百官的視線,被大家牢牢記住。
不過此時張大福星并不好受,沈青煙給他配好了藥,吃下去之后,脈搏減弱無力,似有若無。臉上身上涂上了藥水,好好的小白臉變成了蠟渣黃,看著都有些害怕。
更要命,每天都有人不停的來問候,張恪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就連吃飯喝藥都要人伺候。每天一幫無用的庸醫圍著他團團亂轉,好像十萬只蒼蠅一般。
離著瘋差一頭發絲,京城來的兩位太醫終于趕到了。
檢查之后,兩個人全都搖頭,“病情”實在是太嚴重了,福星隨時有隕落的危險。
他們連夜上奏宮里,把病情如實說了一遍,并且建議讓張恪回家靜養。五天之后,圣旨下來了,準了靜養的請求。
在旨意之中,驚駭加了一條讓大家都跌破眼鏡的事情,萬歷加封張恪為義州衛指揮使,錦義屯田參將,多少人一輩子都達不到的高度,這小子從軍半年就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