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沈陽郊外的幾個廠區,周比利又領著盧象升來到了郊外的基層中隊。現在秋收已經結束,各個基層支隊的農戶們正在進行越冬準備。
包括修補房屋儲存青儲飼料搭建牲畜暖棚儲存秋菜腌制越冬的酸菜泡菜制做豆醬收集柴火填補冬衣鋪蓋等等,反正在第一場雪來臨之前,遼東普通的農戶家是閑不下來的。
這個時候各個支隊附近的農貿集市也分外忙碌。雖然遠東中央銀行已經發行了紙幣,但是在廣大的農村地區的集市,紙幣和硬幣的流通卻依然無法和城鎮地區相比。
因為農村地區實行了包產到戶,農民種糧積極性大大提高的同時,也在閑暇的時候搞一些副業。例如養點雞鴨等家禽,每天收上來幾個雞蛋,家里不舍得吃攢起來留著到集市上換些油鹽醬醋什么的。
還有在家里的小院里種些蔬菜,滿足自己家餐桌上的需要以外,剩下的也會拿到集市上換點家里需要的東西。
還有手巧的做點草編的筐筐簍簍,會裁縫活的做些鞋墊布鞋,會繡活的繡個荷包香袋,手藝好的做些爽口的泡菜咸菜,反正集市上針頭線腦棉衣鋪蓋瓶瓶罐罐鞋襪帽子什么都有。
傳統的農戶家更愿意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進行交易,他們獲得現金的途徑一般都是在繳糧的時候,額外賣些余糧獲得一些現金。
農戶家手里有了現金也會藏在家里隱秘的地方,很少拿出去花,權當家里的過河錢。再就是趕上春節的時候置辦些年貨,給孩子添幾件新衣,弄些對聯鞭炮什么的。
如今遼東各地的農貿集市已經形成了很大的規模,用紙幣硬幣現金交易的情況,也在逐年增多,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農戶們日子雖然好了起來,但是也僅是能吃飽穿暖了,還遠談不上富裕。
好在來到遼東地區的農戶們,大都是流民出身,他們對現在的日子已經無比的滿足,在他們能讓自己填飽肚子,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他們在大明的時候,即便是風調雨順的年景,一家老小起早貪黑的忙活,也只能是混個半飽,到了開春的那個月,沒準還得挨幾天餓。
周比利和盧象升在人流密集的農貿集市里四處逛著,面對如此熱鬧的集市,盧象升也是暗自咋舌,沒想到遠東的鄉村居然有著這樣一番場景。
集市里一個個農戶挑著擔子來回穿梭,一個個擺著攤子農戶在那里大聲的吆喝。時不時就能個農戶相互間以物易物,雙方為了爭取一點蠅頭小利,在那里吵得面紅耳赤。
“周先生,沒想到遠東的百姓日子過得不錯啊。可我聽他們的口音,怎么多是山陜一帶啊。”
“這不奇怪,他們都是山陜地區這幾年的流民,很多一大家子人都餓死在逃荒的路上了,大都是靠吃死人肉活下來的。如今他們被遠東安置在遼東各地,還給他們分了土地和房子,現在他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盧象升眼神一凝,沉聲道:“你是說……他們都曾是大明的流民……”
“對啊,要么遼東哪來的這些人,原本幾百萬遼民大都被女真韃子禍害死了。除了這些山陜地區的流民,還有很多是河南山東寧夏和南北直隸的流民。”
聽了周比利的話,盧象升深吸了口氣,板著臉說道:“你們遠東接受了大明冊封,是大明的藩屬之國,怎么能在大明隨意擄掠平民。”
周比利笑了下道:“如果我們不把他們接到遼東,難道大明能救濟他們嗎。他們在大明要么從賊,要么餓死,哪還有什么活路,來到我們遠東,至少能安居樂業。”
“你……那他們也是大明的臣民……”
周比利冷冷的一笑,然后揶揄道:“盧大人,你的意思是……他們是大明的臣民,就算死也要死在大明了。”
他說到這里,平復了一下情緒,然后沉重的說道:“盧大人剿過流賊,想必也見過流民的慘狀。我想請問盧大人,大明面對如此眾多的流民,有過哪怕一次賑濟嗎?我去過山陜地區,親眼見過災區的慘狀,以前我只是在書里,可是那一次我才算是見識到了什么叫尸橫遍野白骨如蟒。”
盧象升被周比利的話頂的有些憤怒,但是周比利還沒等他說話,又繼續說道:“大明庫夫空虛,可是各地的士紳豪強哪一家不是家財萬貫余糧滿倉。他們非但不開倉賑濟,還惡意屯糧把糧食炒成了天價,以此賺取暴利。
大災大疫對于大明底層的百姓就像天塌了一樣,可對于地主豪強來說,卻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斂財機會,他們勾結官府胥吏,瘋狂的兼并土地。大災過后災區十室九空,災民遺尸遍野,可是卻肥了各地的士紳豪強和官府的胥吏。
如今大明流賊遍地,四處烽火,還不是流民們被逼得沒有了活路,才甘愿從賊的。盧大人知道我們遠東從大明運出來多少流民嗎?遠東從崇禎七年就開始接收大明北方各地的流民,如今在遼東和外東北各地足足安置了數以百萬。
他們是什么人,他們是我們同文同種的骨肉同胞,身上流著我們漢家兒郎的血。既然大明朝廷不管,那我們遠東管,各地的士紳巴不得他們都餓死,那我們遠東就給他們一口飯吃。雖然我們救不了所有人,可救一個是一個,難道還能眼睜睜的們餓死嗎。
這些人若不是被我們遠東救出苦海,他們在大明依然是要么餓死,要么從賊。為了安置這些流民,我們遠東砸鍋賣鐵,幾乎掏空了家底。這幾年都是遠東勒著肚子過日子,好在熬過了最初的幾年,我們組織大伙在遼東外東北大肆開荒,終于算是熬出苦海,這才有了今天盧大人景象。”
周比利的話像一把鋼刀似的,狠狠的戳在了盧象升的心頭。對方的話讓他無法反駁,他也是出自江南的地主階級,祖父是縣令,父親是秀才,也屬于大明士紳階層的一員。
雖然盧家對底下的佃農還算溫和,也沒有魚肉鄉里的惡行。可是他深知大明各地的那些士紳階層地主豪強和官府胥吏都是什么樣子。
如今大明府庫都快跑老鼠了,可是大名各地的官僚士紳不納糧稅,一旦哪一家出了舉人,瞬間就會良田萬畝,大批農戶就會爭相把土地交上去,甘當這家舉人老爺的家奴。
大明加強九邊軍鎮,還要剿滅各地的流賊,可朝廷沒錢,只能弄出了“遼餉”“剿餉”“練餉”,可這巨大的負擔,全都被各地的士紳集團轉嫁給了底層的貧苦農戶。
即便如此,三餉征集完了,經過上下貪墨,最后用到實處的根本沒剩下多少。大明的局勢還是一天不如一天。
如今大明北方災荒不斷,流民遍野,南方卻是一派商業極度繁榮的景象。每年海外的銀子流水似的流進大明,可朝廷卻連稅都收不上來。
現在大明朝廷黨爭不斷相互攻訐,各地官員胥吏貪腐成風,邊鎮的武將軍頭更是貪生怕死,打仗不行,但一個個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
盧象升滿臉沉重的嘆了口氣,然后轉身離開了農貿集市。此時他的心里非常的悲憤,空有一身的抱負,以及滿腔的熱情,卻無法施展心中所想。
尤其是來到遼東的這幾天,讓他更加的深切體會到了遠東的強大。更讓他感到憂慮的是,相比大明的暮氣沉沉,遠東卻到處都彌漫著積極向上的朝氣。
他們慢慢的走出農貿集市,在鄉間小路上并肩而行。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就這么慢慢的走著,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不遠處的一個村子,家家戶戶都冒起了炊煙。
“盧大人,今晚我們就在農戶家里吃一頓便飯可好。”盧象升并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然后他就隨著周比利走進了村子。
他們來到村頭的一間院子,院子里的土狗生人開始大聲的狂吠。周比利沖著院子里喊道:“有人嗎?”
一個七八歲大,滿臉泥巴的熊孩子從屋子里跑了出來,周比利和盧象升,嚇得轉身逃進了屋里。過了一會兒,一個三十多歲的粗壯漢子從屋里走了出來。
周比利連忙笑著道:“老哥,我們從遼陽過來的,現在天黑了,想在你家借宿一宿,你放心,我們吃住會交錢的。”
那個粗壯的農家漢子咧嘴一笑,然后上前打開院門,甕聲甕氣的說道:“出什么錢,你以為我們鄉下人掉錢眼兒里了,哈哈……進來……進來……”
他把兩人迎進了院子,轉身大喊道:“屋里的,咱家來客人了……”
一個年輕的女人匆匆跑了出來,身后還跟著那個熊孩子,他手里還領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丫頭,他倆都躲在女人的身后,小心的比利和盧象升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