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杭州之前,吳興才和張興哲二人都認為汪孚林不管如何戰斗力強,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不至于還能那么惹是生非。可是,現如今他們終于明白了,所謂的災星屬性絕不是在徽州一個地方有效,而是放之天下皆準!所以,對于頭一回來杭州的汪孚林不想好好游覽一番風景名勝,而是急著想要回去,他們非但不勸阻,反而主動自愿地表示留下來,把運糧回徽州這檔子事都給辦好。
誰讓汪孚林一到杭州,竟然就這么正正好好地碰上了幾大衙門眾多官員大斗法的緊要關頭?
此時此刻,一大早的北新關碼頭上,汪孚林和葉明月以及小北一塊,把蘇夫人送上了船。隨行的除了葉家兩個得力的仆婦,四個隨從,尚有程家和許家借給汪孚林的隨從四人,再有就是八個新鮮出爐的長風鏢局鏢師。用汪孚林的話來說,這次保的是人鏢,而且行程相對比較安全《無》《錯》盡管不久之前葉家人才在這一程水路上遇到了水匪難度就在于這八個人是否會有別樣的心思。對此,蘇夫人反而比他更有信心。
此時此刻,面對不依不饒一定要跟著同去,否則就不放心的小北,蘇夫人見人死活說不聽,最后干脆伸出手指在其腦門上重重一彈,這個爆栗顯然很不輕,就只見小北捂著腦袋,再也不敢隨便吭聲了。葉明月也知道蘇夫人一旦用了這一招,便是再不聽任何勸,只能把小北拉了回來。
“好了。別忘了你暈船!從前那些年。寧波到杭州這幾百里水道。我何止走了十趟八趟,別拿我和那些蠢貨相提并論。”盡管此刻葉家的某個蠢貨就在不遠處,聽到此話還縮了縮腦袋,蘇夫人卻依舊直截了當地說道,“不早了,再不開船就遲了。孚林,替我看好明月和小北,尤其是小北。別讓她偷偷摸摸使小性子。老太太以后隨時都可以回來見,等我回去整治好,她再回來也不遲。”
汪孚林才答應了一聲,就看到蘇夫人轉身頭也不回上了船,緊跟著兩個仆婦笑著屈了屈膝,也跟著上船,再接下來才是那些隨從,那些鏢師。眼看船緩緩開行,他回過頭來瞅了瞅葉明月和小北,見葉明月容色如常。顯然對蘇夫人此行并不擔心,而小北則還在捂著腦門低聲嘀咕。他頓時莞爾,連忙叫上人往自己這一行人包下的另一條畫舫走去。至于羅康及其同鄉的三條糧船,將會跟在后頭。
這條畫舫比汪孚林一行人來時那條更大更寬敞,原因很簡單,楊文才等人也會暫時離開杭州,去歙縣暫時避一陣子風頭。對于這樣的安排,眾人半點意見都沒有。他們之中,有些人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孤兒;有些家里兄弟姊妹多養不活便混跡湖墅幫工,幫到后來進了打行;有些家人親戚往來少;也有些則是托人捎信回了家。總而言之,簽了那一份契書,新衣裳穿在身上,每個人對未來都有幾分憧憬。
而汪孚林就是沖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一點,因為鐘南風這個把頭,這才把他這些手下都吃了下來,至于別的打行,就算送上門他也不敢照單全收。
至于本來想蹭船去徽州當師爺的,葉家那一行來接的人中,唯一一個抵達杭州城的葉十九公子葉朝楓,也被蘇夫人提溜了一塊回寧波府,沒有任何商量余地。這就給汪孚林和葉明月小北省卻了一樁大麻煩。不得不說,這位葉縣尊夫人在很多方面還是很雷厲風行的。
等到他們這一行人依次上了畫舫,三條船先后開行,約摸一刻鐘之后,方才有人騎著快馬趕到了碼頭。因為之前北新關一度被占,無法出行或靠岸的船只商民比比皆是,因此幾個人在這里找了好一陣子,最終卻全無結果,不得不空手而歸。當浙江按察使謝鵬舉得知這么個消息,哪怕不說氣得七竅生煙,也覺得肝疼胃疼哪都疼。他才剛剛打算對巡撫鄔璉力爭留下汪孚林這個北新關之事的證人,于是想要先把人扣下來,可到客棧一問,人竟然已經走了!
這下子人更是離開杭州了,難不成他這個按察使還要假公濟私,行文沿途關卡隨時堵人?
“憲府,鄔部院傳令召見。”
謝鵬舉還沒糾結完,就得知鄔璉召見,一時間他再也顧不得汪孚林,而是打疊精神準備應付耳聰目明的鄔璉。巡撫和按察使并沒有嚴格的隸屬關系,甚至連品級上也差不多,又不如按察使常常一任三五年,巡撫的任期往往要根據朝堂上的勢力格局以及爭斗而定,原本震懾力不足。可因為巡撫在都察院全都掛著一個官職,而且鄔璉又是名臣,所以他們之前那出戲都是趁著鄔璉不在而搞出來的。
等到了察院,得知今天布、按、都三司,凃淵這個杭州知府,錢塘縣令,主理北新關的南京戶部分司主事朱擢,稅關太監張寧,一個不拉全都來了,謝鵬舉這才意識到,今天這場群英會上,這件大案不論如何都要有個結果了。
杭州城那邊結果如何,汪孚林雖說關心,但既然愛莫能助,留下還興許會給自己給人家招惹麻煩,他當然吩咐船家一路快行。相比來時順風順水,回去正好沒有風,雖說是逆水而行,但船上壯勞力卻有得剩。白吃白喝的楊文才等人輪流下到底層去幫忙劃槳,不到三日就已經船到嚴州府建德縣。這里是徽商出徽州的第一站,盡管比不上杭州北新關那邊碼頭的熱鬧,卻也是船來船往,人流如織。
小北的暈船總算比來時好了許多,聽說要在這兒補充飲水以及各種食物,她便軟磨硬泡讓葉明月松了口,隨即一身男裝溜下了船去,等汪孚林聽說,人早就沒了影。無奈之下,他只能敲開了葉明月那艙房的門,打算提醒她好好約束一下這個小丫頭。
“要知道,想當初楊文才等人可是見過她的,女裝戴上帷帽還無所謂,男裝被人認出來怎么辦?”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別說本來就暈船,就算不暈船,杭州之前才出了那么大一件事,她也忍不住想要上岸去打聽打聽消息。誰讓你在娘面前一次次提到凃府尊?”葉明月笑著反問了一句,見汪孚林頓時啞然,她又繼續說道,“雖說你讓霍正去打探消息,可有些事未必能這么快傳到街頭,反而官府里頭說不定能有些風聲。”
汪孚林頓時聽明白了,可也為之瞠目結舌:“她難不成還打算翻墻進官府?”
見葉明月那眼神分明說你懂的,汪孚林不由得苦惱地嘆了一口氣:“她現在都已經不是丫頭是小姐了,夫人也好你也好,就不能勸勸她?”
“小北有小北的活法。”葉明月說到這里,又補充道,“這是我娘說的。”
知道汪孚林必定會心里犯嘀咕,她隨手把小幾上一個食盒遞了過去,因笑道:“就是我娘那兒,你也不用太擔心,她身邊兩位媽媽都是懂武藝的。”
這天底下懂武藝的女人就真的猶如白菜一樣,一抓一大把?汪孚林簡直錯愕到無以復加,端著食盒壓根沒想到吃,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小北的乳娘就是因為娘的引薦,才進了胡家的,否則你以為胡部堂當初官當到那么大,家里隨便就收留人?娘家里祖上世襲金山衛指揮使,雖說外公文弱走了科場這條路,軍職給了我外公的弟弟承襲,但在軍中還頗有幾個相識。金山衛那邊常常和倭寇打交道,就是女人也會學些武藝。后來打倭寇,死難的人多,我娘就收留了好些軍屬。就是娘自己,雖說從來沒有顯露過,可說不定也有一身好武藝。”
葉明月這話雖說是玩笑,可想到從前在葉家,只要蘇夫人面孔一板氣勢一放,別說她那些伯母嬸娘,就連祖母也會客氣幾分,她不禁抿嘴一笑,緊跟著卻發現,汪孚林那張嘴里已經快要能夠塞得進一顆雞蛋了。
據說明末流行河東獅吼,也許就是這么一回事……
汪孚林心里這么想,可看到葉明月身邊兩個丫頭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兒,卻一直都在偷瞥自己,他和她們可不像和小北那么熟稔,也就順勢站起身告辭,心里卻在祈禱小北千萬別再惹出什么事情來。好在,等到船家大采購回來,霍正也一無所獲上船,他正等得有些心焦,葉明月卻又讓人捎信請他過去。等他進了艙房,卻發現小北已經換回了一身女裝,正笑吟吟站在葉明月身邊看著他。
這神出鬼沒的!
腹誹歸腹誹,汪孚林更關心的還是她此行是否有露餡,是否打探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好在小北顯然也不是喜歡賣關子的人,不等他開口詢問,她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溜到嚴州府衙后頭官廨,給我瞅著空子混了進去。聽嚴州知府說,北新關的事,從浙江巡撫以下,布政司、按察司、都司、杭州府衙……反正所有牽涉進去的官員全都聯名一塊上書請罪了。而鄔部院親自上書,褒獎凃府尊臨危不亂,親身涉險。”
這位浙江巡撫真心明辨是非,好樣的!
ps:貌似19號在上海正大廣場有個什么書展活動,血紅耳根這樣的大神之外,我這種小透明居然也要去……請大家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