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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二章 都是大忽悠

更新時間:2024-06-09  作者:府天
開會了!

這是汪孚林站在程乃軒的書房中,看到今日匯集在此的一大堆人后,最想說的一句開場白。

和當初只有程乃軒一個人相比,如今這里坐著的,還有李堯卿、黃龍和朱擢。當然,即便是如今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團體,他也不會貿貿然把某些非常要命的問題拿出來商量和分享,他今天把人都召集到這里,提出的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仔細觀察各方動向,然hòu放老實點。

“現在元輔這一病,從朝中到宮里,各式各樣的說法都有,大紗帽胡同已經連續多日水泄不通,路上還有人上演各式各樣的祈禱神明的戲碼,據說連佛寺道觀里,替元輔祈福求平安的男男女女都有,但心里究jìng是不是這么想,誰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大家在衙門如果聽到什么風吹草動,都能往我這里送個信。與此同時,我如果有什么事找你們,必定會派出熟面孔,而一旦派生面孔的時候,你們最好多留個心眼,所以今天的另外一大目的就是暗號。”

汪孚林見李堯卿臉色還挺鎮定,黃龍朱擢就已經面面相覷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就只聽程乃軒搶先說道:“雙木這意思很明白,就是說他眼下只怕已經躲不開漩渦,希望咱們一面躲遠點,一面給他當眼睛當耳朵,但千萬別隨便開口,隨便做事。更不要因為什么所謂的他傳話就聽信了。之所以要定暗號,也是因為保證萬一派生面孔傳話時能夠在辨別時少費點功夫。”

程乃軒出面這么一解釋,這些能考中進士的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而汪孚林卻若有所思瞟了程乃軒一眼,隨即就開始和眾人商議派人聯絡時的暗語。當一張紙上最終羅列了一大串在各種情況下傳信做事時使用的關jiàn詞之后,他又著重囑咐眾人務必留心各種反常跡象,等和程乃軒一起把三位客人一一送走,還笑著調侃了一下新婚燕爾的李堯卿之后,他和程乃軒往回走時,突然開口問道:“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

“不是我打鬼主意,是你打算又自己扛吧?”程乃軒嘿嘿笑了一聲,隨即就不由分說地用勾肩搭背的姿勢,死活把汪孚林給拖到了書房門口。囑咐墨香在外頭看著,就算是小北來找,又或者是許瑤過來,也先攔著再說,他這才把汪孚林往書房里一推,自己跟進qù之后,直接用腳后跟把門給磕上了。

“你這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嗎?”汪孚林面對程乃軒這個損友,總是忍不住要開吐槽模式,這會兒大剌剌地往之前自己的位子上一坐,他就抱著雙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可我就是不想說,你能拿我怎么辦?”

“昨天你回到家里之后,張四教帶著張泰徵來登門給你負荊請罪,沒錯吧?”程乃軒卻也爽快,也不去坐自己的主位,直接大馬金刀在汪孚林對面蹺腿坐下,直截了當地丟出了一個問題,見汪孚林沒有立刻回答,他立時丟出了自己的消息渠道,“你也不用亂猜,昨天晚上我在六科廊值夜,當然不知道你家里來的什么客人,剛剛回來之后,阿瑤也沒來得及告訴我。可是呢,昨天晚上我在兵科直房里好端端呆著,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汪孚林一下子意識到程乃軒為什么會消息來得這么快,面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異常慎重:“是馮公公?”

“六科廊是在宮里的,不是馮公公還有誰?”程乃軒胳膊肘支在大腿上,整個人身體前傾,認認真真地問道,“所以,你總好歹讓我給馮公公有個交待,張四教帶著張泰徵找你究jìng什么事?張泰徵負荊請罪應該只是個幌子,重點是那位張三老爺吧?你總不會告訴我,張四維要和你談和?”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汪孚林露出了異常古怪的表情,頓時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這也能讓我說中?張四維竟然肯和你談和,他這是圖謀很大啊,否則能放得下那么多仇怨?”

面對一個聰明人,而且背后還有馮保在虎視眈眈的聰明人,汪孚林只能無奈地將張四教的那些條件大略說了說。這下子,他就只見程乃軒滿臉的雀躍和興奮,竟是摩拳擦掌道:“這下可好,我回頭只要在馮公公面前一說,張四維他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省省吧,馮保要是能這么簡單拿掉張四維,他還會等到今天?想當初他把張鯨和張誠一個個全都從皇上身邊拿掉時,就已經打算朝張四維動手了,可那畢竟不是別人,是內閣次輔,即便他能夠唆使言官上書,那他這幾年來積攢的名聲還要不要?更何況,張四維不是呂調陽,你看看面對馮保都已經擺到門口的挑釁,他吭過一聲沒有?這樣的人你指望他主洞請辭?而這一次,馮保用什么辦法拿掉張四維,說張四維聯絡我準備彈劾他,于是先下手為強?”

程乃軒被汪孚林說得啞口無言,這才悻悻說道:“我知道了,而且若是馮公公知道張四維竟然把主意打到你頭上,說不定動不了張四維卻先鏟除你,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那你打算怎么辦?你剛剛說,張四教甚至打算釜底抽薪,直接對元輔和馮公公背后的慈圣老娘娘下手,能不能從這點做文章?”

“孺子可教!”

汪孚林頓時笑了起來。他輕輕點了點頭,隨即開口說道:“你回頭對馮保說,張四維讓長子張泰徵來負荊請罪,還讓張四教陪著,是為了和我談和。因為我手中扣著張四維家里人貪贓枉法的證據,所以他們不得不服軟。至于是什么,你對馮保賣個關子,就說暫shí還沒打聽到,這一兩天給他消息。然hòu你想點辦法,讓馮保出來見一見我。”

程乃軒只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說道:“你這是在玩火啊,各方勢力全都想要搭上邊,回頭真的出什么問題,那可是連一點骨頭渣滓都剩不下來!”

“不這樣怎么辦?誰都知道我是元輔的心腹,改換門庭投了皇上,固然一時看似榮寵不衰,可只要張四維日后坐穩了首輔的位子,他就能唆使那些早就看不慣我的清流群起而攻,到了那時候,你覺得皇上會一門心思保著我?且不要說當年嘉靖皇帝那樣的雄猜之主,收拾了楊廷和一黨之后,尚且因為文官群起而攻,不得不一再數次黜落張璁張孚敬,皇上的手段和嘉靖皇帝相比差得遠了,而且有過張璁舊例,別人要收拾我,絕對會一棍子打到死。”

汪孚林說到這里,就站起身走到程乃軒面前,在其肩膀上壓了壓:“你也好,李兄以及黃龍朱擢也好,既然和我扯上了關xì,我拼一拼,你們將來的日子就能好過。否則樹倒猢猻散,還要牽連到你們,除非你們找到的靠山能夠撐得住那些積蓄已久的怨氣。總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們是我的朋友,不是黨羽。我手中還有沒翻出來的底牌。馮公公那兒,拜托你了,記得提醒他,避著點兒錦衣衛。”

見汪孚林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程乃軒頓時抱著腦袋唉聲嘆氣。等到外間墨香躡手躡腳進來,他這才沒好氣地問道:“墨香,你家少爺我就瞧著這么不可靠?”

“少爺……”墨香那是最知道自家少爺和汪孚林交情的,而他常cháng在汪孚林和程乃軒密談時,負責看守書房,所以還知道很多各式各樣的隱秘。此時此刻,他想到程老爺吩咐他看著點兒少爺和汪孚林,千萬別讓少爺腦袋一熱跟著沖鋒陷陣,關jiàn時刻可以拿出下藥把人藥倒之類的非常手段,他不禁暗自嘆了一口氣。

汪小官人作為朋友,素來都是很體諒人的,少爺想干,人家還不想讓他趟渾水呢,老爺那也就是白囑咐而已!

知道少爺要的不是自己的回答和開導,他也沒說話,而是到程乃軒背后,如同兒時那般給其捶背。果然,他就只聽程乃軒在那絮絮叨叨說著汪孚林不夠仗義,大事自己扛,讓他幫忙的都是些沒危險的小事,只有同富guì沒有共患難……足足嘮叨了好一會兒,他才只見程乃軒頭也不回地做了個手勢吩咐他停下,隨即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卻是迸出了兩句讓他如釋重負的話。

“他既然都那么說了,我不敢瞎幫忙,免得幫倒忙。可馮公公那邊,我卻得好好下點功夫!”

程乃軒素來說做就做,問題是這事情他想效率也沒辦法,得馮保配合才行。當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他當年兒時淘氣曾經在塾師先生的茶水里下過瀉藥,這手藝過了多年也沒退化,次日他就找機huì給自己最看不慣的上司光懋也來了這么一招。當然,他的手法很嫻熟,分量掌握非常好,以至于本來今夜值夜的光懋不得不早早回家調治,而在宮城六科廊直房值夜的事情,程乃軒主洞請纓,別的兵科給事中也沒人和他搶。

畢竟當今天子那是一般沒有什么緊急事務要通過六科廊的。大明朝這么多年下來,天子一個賽一個懶散,前頭那些皇帝召見閣臣都少,更何況給事中?

好在馮保顯然也非常急于打探張四維找汪孚林到底為了什么事,當天晚上就悄然再至。當聽到程乃軒拿出汪孚林那套說辭的時候,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頓時眉頭大皺。他當然有理由相信,憑著汪孚林和張四維的深仇大恨,汪孚林上次還彈劾過張四維的妻兄,這次再去摸蒲州張氏的老底,那是很正常的。問題在于,他手中握著大明朝號稱最最無孔不入的廠衛,他連日以來一直都在致力于拖張四維下馬,結果都沒辦到,汪孚林怎么辦到的?

程乃軒不是馮保肚子里的蛔蟲,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馮保攢眉沉思在想什么。但是,他也意識到汪孚林讓自己帶的話里,留有一個很明顯的漏洞。而他今天晚上費盡苦心留值,最重要的是為了促成另外一件事,當即先不顧那個,輕聲說道:“馮公公,我雖是汪世卿的好友,但他這個人想什么,別人素來是吃不準的,您何不單刀直入見他一面,直截了當攤牌不好嗎?”

見馮保頓時眼神犀利地看著自己,向lái心理素質非常不錯的程大公子就很坦誠地說道:“您也知道的,這些天說什么的都有,朝中一團紛亂,否則誰能想到張閣老竟然會對汪世卿服軟呢?想來馮公公也應該在各處派了廠衛,可人心思動,天知道廠衛里頭,會不會也有人生出異心?我就琢磨著,汪世卿要真是打探到了張閣老家里做過的什么腌臜勾當,為什么廠衛就不知道?”

這一次,馮保終于在心里下定了決心。他微微一點頭,安撫贊賞了程乃軒幾句,隨即就悄悄出了六科廊。然而,大晚上宮城和皇城之間的那些門都是不開的,他就悄然先到素來夜宿宮城時的直房過了一夜,次日就讓心腹掌房張大受去了一趟家里給馮邦寧傳話,隨即出宮在外東廠見了馮邦寧。

自從之前因為馮邦寧和張居正的長班姚曠打jià,他怒責馮邦寧之后就褫奪其冠服,不許其朝參,但徐爵既去,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血緣至親的侄兒最最可靠。更何況,他一朝權勢煊赫,就沒人敢對馮邦寧如何,可他萬一有什么閃失,馮邦寧怎么還保得住?這不是不讓其參與就能撇清的。

得知馮家上下如今已經整肅一新,絕對沒有釘子,張大受也在旁邊打了包票,馮保就對馮邦寧吩咐道:“今天我回家看看你爹,一會兒從那邊出發見個人,這件事你若能安排好,那么接下來這幾天,你就給我呆在東廠挑挑擔子,和張大受把上上下下的緝事探子以及人手給我狠狠篩一遍,看看有什么釘子。”

馮邦寧聽到伯父竟然肯給自己權力,頓時喜形于色,當即滿口答應。等到陪著馮保回了私宅,他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派了好幾路車馬出去,然hòu安排馮保從隔著好幾家的一處鋪子出門,等辦好之后便自以為得計地笑了起來。

于是,這天中午,身在都察院的汪孚林順理成章地在出門覓食時,在那家常來常往的小店中見到了守株待兔的馮保,和從前張宏派張豐見他時的情景如出一轍。

然而,面上大訝的他,心里卻不由哂然。馮保自以為通過侄兒馮邦寧安排這次會面,行跡已經很隱秘了,可之前陳梁就已經給他捎過信,要不是他指使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人掃除痕跡,早就被劉守有給窺破了行跡!

執掌東廠,捏著錦衣衛七寸的馮保,居然也會有廠衛處處漏風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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