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李耀霍然起身,沉聲道,“我倒要好好看看,她所謂的‘大道’,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
在厲嘉陵的帶領下,李耀推門而出,這才發現自己置身于一根粗壯如巨樹的石筍之內。
這根石筍的直徑起碼在二三十米,中間挖空成了許許多多的石洞和房間,外面又有螺旋環繞的階梯可供上下穿梭。
把腦袋探出階梯向下望去,距離地面至少有好幾十米,卻被一層朦朦朧朧的迷霧遮擋,看不清楚深淺。
地底世界自然不會有霧,厲嘉陵告訴李耀說,這些都是蕈類的菌粉——千奇百怪的蕈類,奇形怪狀的蘑菇還有大片蠕動的苔蘚,是地底世界主要的植物。
而抬頭向上望去,大約數百米高的巖頂,則有氣無力地懸掛著幾十顆小太陽——李耀估計那是某種人工煉制而成的長時間穩定輸出照明符陣,但再長時間的穩定輸出,都抵擋不住千百年的侵蝕,現在,這些“小太陽”仿佛被蛀蟲啃噬得千瘡百孔,非但光芒黯淡到聊勝于無,表面還出現斑斑駁駁的黑點,活像是一塊塊發霉的光餅。
在黯淡光芒的照耀,以及蕈類菌粉飛揚的雙重作用下,整座10084號地下城鎮,都被一層若有若無,不斷翻滾的迷霧籠罩,增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味道。
地底城鎮的營造,比地面上的城市更加立體和魔幻,礦洞和石筍糾纏在一起,隧道和鐘乳犬牙交錯,人類文明的痕跡見縫插針地在巖縫中不斷擴張,如同竭力舒展的藤蔓,占據了上上下下所有可以容身的空間。
光是李耀立足的這根巍峨石柱,放眼望去,至少有幾十根同類戳在旁邊,構成城鎮的主體。
石柱之間,以粗壯的鐵索相連。
卻見不少身穿灰色斗篷的地底人,跨騎在一種皮膚暗紅色的巨型雙足蜥蜴身上,在鐵索之間靈巧穿梭著——這種雙足蜥蜴的腳爪和鳥爪類似,能輕而易舉握緊鐵索,甚至倒掛在鐵索下面,并借助鐵索回蕩之力,輕盈跳動出幾十米遠,往往三兩下跳躍,就能從一根石柱跳躍到另一根石柱上。
人們在石柱間往來穿梭,鐵索被紅蜥蜴不斷震蕩,“嘩啦嘩啦”之聲不絕于耳,和另一種四面八方傳來的“哼哼唧唧”聲,共同構成了10084號城鎮的主音調。
厲嘉陵告訴李耀,這些紅色坐騎就是紅蜥蜴,好像是基因調制出來的產物,屬于靈獸的一種,所以看似猙獰兇猛,其實性格比牛馬還要溫馴,是地底人在立體城鎮中爬高下低,騰轉挪移的最好幫手。
至于四周不斷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則是巖蟲正在進食——這是一座以畜牧業為主的城鎮,養殖巖蟲就是絕大部分人的生計來源,巖蟲其實不太像是蟲子,而是白白胖胖好像豬玀一樣的生物,同樣是基因調制過的靈獸,消化系統經過特別強化,以吞噬巖石、苔蘚和各種蕈類為生,能夠最大程度吸收惡劣飼料中的養分,轉化成可供人類食用的脂肪和蛋白質,在地底世界,是很受歡迎的主食。
這片地質帶附近,如10084區這樣的五位數地底城鎮,往往都以養殖巖蟲為主業,大部分巖蟲并不是自己吃,而是運送到更上層的四位數城鎮,換取能源和各種工業制成品,讓這些被地面遺忘的居民,能保留最后一縷文明的火花不滅。
李耀閑庭信步,在城鎮中游蕩,仔細觀察石筍、鐵索還有街道的細節,感覺這座看似中古時代的城鎮,到處都充滿了矛盾的味道。
他剛剛立足的那座石柱,并不是純天然的產物,倒像是先有非常發達的文明,在地底豎立起一根根中空的鋼筒,然后液態金屬或者混凝土之類的材料才逐漸敷設到上面,如此才能保證幾十米粗,數百米長的“石柱”擁有足夠的強度。
崎嶇不平的街道和坑坑洼洼的隧道邊上,層層剝開苔蘚和藤蔓,就能看到一條條布局整齊,走線精巧的管線,將所有石柱都接駁到一起,應該是某種大型有線靈網系統,不過看得出已經很久沒有使用,李耀沒有從細密的晶線中感知到半點靈能反應。
很多地方,將苔蘚一層層撕開,都能看到銹跡斑斑的金屬墻壁,而當李耀再用力將銹跡都一一抹去,就能看到光滑如鏡的表面,細若發絲的接縫,還有一行行方方正正的大字。
有些大字是提示人們的標語,諸如“內有法陣,閑人勿入”之類,還有些則是部隊的番號,比方“第三十三生產建設兵團”什么的,更多的字統統被侵蝕得一干二凈,李耀最輕微的呼吸都令他們化作粉塵,四散開來。
李耀瞇起眼睛,找到最長的一條接縫,伸出食指,從上往下輕輕一揩,只覺手感細膩如絲,毫無半點生澀和滯礙,若非仔細感知,簡直發現不了有這樣一條接縫。
這條接縫是將兩塊至少幾十平方的鋼板拼合到一起,經過不知多少年的熱脹冷縮,應力變化和地殼運動,依舊嚴絲合縫到這種程度,可見最初營造這座城鎮的人,擁有何等發達的文明。
“這里最初應該是一座非常先進的地下避難所吧?”
李耀拍去了手掌上的苔蘚和污泥,繼續打量上上下下的結構——10084號城鎮充滿著時光隧道般的矛盾感,就像是將先進和落后,文明和蠻荒,人工和天然,各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硬生生拼湊到一起。
或許看似雜亂無章的“藤蔓”,就是昔日最先進的靈能管線;看似鐘乳石的東西則是塵封已久的防御符陣;曾經用來控制整座地下避難所的超級晶腦,被千萬年歲月侵蝕到只剩下一個空殼,被早已遺忘昔日輝煌的孩子們“嘻嘻哈哈”當球踢。
“應該是。”
厲嘉陵道,“龍姐姐的說法和耀哥差不多,很久很久以前,這里的確是一處非常先進的避難所或者地下基地,法寶倉庫之類。”
李耀疊起手指,彈了一下鋼板,屏息聆聽細密的回音,道:“那怎么會變成這樣?”
厲嘉陵道:“龍姐姐給我舉了兩個例子,第一個是地質斷層,隨著滄海桑田,歲月變遷,越是古老的生物或者文明,就越是會被泥土和巖石覆蓋,漸漸落入到地底深處。
“如果把大地切開,露出如千層蛋糕一樣的斷層,再去研究鑲嵌在斷層中的化石就會發現,越是上層發現的化石,年代就越新,而越是埋藏在地底深處的化石,就代表著越古老的生物甚至文明。”
李耀點了點頭:“這很好理解,還有呢?”
“還有,就是海洋。”
厲嘉陵道,“深不可測的海洋,就是一個自上而下的立體生態圈,隨著陽光,溫度,海水鹽分、密度和壓力的變化,其實也是一層一層互不干擾的生態系統,生活在淺層海水中的魚類,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潛入到幾千米乃至數萬米深的海底,而生活在數萬米深處的巨型烏賊,也永遠不會憧憬陽光的溫暖,雖然同樣是海洋生物,但上層和下層,早就形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兩個世界。”
李耀道:“這兩個例子,能說明什么問題?”
“龍姐姐說,人類文明發展了整整十萬年,從四萬年前的古修世界到今天的現代修煉文明,其實也慢慢分化出了不同的階層,生活在不同層面上的人類,就像是形成于不同年代的化石,或者棲息在不同深度的海洋生物一樣,早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即便不用‘真人’或者‘原人’來區分,但這種區別注定是存在的,掩耳盜鈴、視而不見,并不能解決問題。”
厲嘉陵道,“早在四萬年前的古修時代,強者對弱者的侵蝕就從沒有一天甚至一秒鐘停止過,無法抵抗強者的弱者,只能選擇逃亡。
“有些弱者從平原逃到了崎嶇而貧瘠的山區,還有些弱者就不斷向地底深處流浪,并隨著強者的爪子伸向地底,一步步逃亡到更深的地方。
“最初,這種逃亡僅僅是零散的,自發的,不成體系的。
“到了四萬年前,大黑暗時代的開端,妖族取代人族統治星海時,那些不甘被妖族統治的人類,是第一次大規模‘向地底進軍’的主力。
“等到一萬年前,妖族的殘酷統治被推翻時,人族對妖族展開了無比血腥的報復性殺戮,滿懷三萬年仇恨和憤怒的人族發誓要殺光最后一個妖族為止,于是,又有了第二次大規模向地底逃亡,這次的逃亡者卻變成了妖族。
“好景不長,人族建立的星海帝國剛剛跨越統治千年的關卡,就面臨最殘酷的內戰,戰火席卷了幾乎每一個大千世界,無數昔日攜手并肩對抗妖族的人族紛紛決裂,變成你死我活的仇敵,于是,第三次大規模地底逃亡接踵而至。
“之后一萬年,是星海戰亂不休的血戰歲月,如極天界、天極星這樣的兵家必爭之地,自然更是戰火席卷的中心,無數失去家園的人們,一波又一波逃亡地底,就更不奇怪了。
“一代又一臺逃亡者,構成了地底居民的主體,將歷朝歷代各個種族和勢力建造的避難所、軍事基地、法寶倉庫當成了新的家園,這就是大部分地底城鎮的起源。
“自然,越晚逃入地底的居民,往往居住在越淺層的地表,而越是早期逃入地底的居民,生存空間被后來者不斷擠壓,不得不繼續向下逃亡,慢慢就沉淀到地底深處,比方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