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咔咔咔咔”！
李耀的頸椎骨發出艱澀的聲響，他一寸寸回頭，果然看到一條同樣虛無縹緲的身影漂浮在不遠處，不是陰魂不散的武英奇又是誰？
只不過，此刻的武英奇和剛才判若兩人，氣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身披一襲白袍，臉上的狠厲、殘酷和霸道統統消散，若有所思地盯著青年時代的自己以及將自己丟進火山口的暴徒，目光卻是說不出的清澈和通透，甚至有點兒道心通明，仙風道骨，大徹大悟的意思。
他就虛空漂浮在火山上方的煙塵之中，即便在煙熏火燎里，都帶著超塵脫俗的味道，既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又像是完全掌控著整座詭異的記憶宮殿。
他這會兒給李耀的感覺，和厲靈海給李耀的第一感覺有些相似，氣質都是那么晶瑩剔透。
想想也是，他都算是厲靈海的半個老師，所以是厲靈海學他，而不是他學厲靈海，這樣的形象，原本就是他心靈的另一個剖面。
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武英奇，李耀完全生不出半分警惕之意，也絲毫沒感知到任何危險。
盡管如此，李耀還是徹底抓狂：“有沒有搞錯，大哥，你怎么死來死去都死不了？這究竟算是你第幾階段的變身了，我們兩個，到底誰是蟑螂啊，命這么硬！”
面對李耀的咄咄逼人，武英奇卻是淡淡一笑，從容道：“李耀，你聽朕——”
“解釋”兩個字還來不及出口，他的影子就被李耀的影子徹底絞碎。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李耀連聲怪叫，“都打到這份上還玩拖延時間的把戲，你可以毆打我甚至殺死我，但不可以這樣侮辱我的智慧！”
然而，無論他的影子怎么掃蕩，將武英奇的影子撕碎一遍又一遍，都無法對武英奇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武英奇的身影還是一次次在漣漪的泛濫中重新凝聚起來，滿臉平靜地凝視著李耀。
記憶宮殿中，兩道影子的戰斗，永遠不會有結果的。
“不可能！”
李耀傻眼，“這，這究竟是什么地方，這究竟是什么神通，我到底在干什么，你又要干什么啊混蛋！”
“不用浪費寶貴的力氣和時間了，在這里，你殺不了朕——我的，因為我已經死了，或者說正在死亡的過程中，即便強如黑星大帝武英奇，都不可能死兩次。”
武英奇風輕云淡地笑著，“這里是我，不對，是你的腦域深處，我用盡最后一絲神魂力量，將一部分記憶信息灌入你的腦海中，你現在感知到的自己和我，只不過是一連串介乎于虛幻和真實之間的數據，你又怎么可能徹底殺死一串數據呢？
“我暫時將這片空間封印起來——這是我燒盡分神級數的神魂，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又怎么可能被你輕易打破？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這道封印堅持不了多久，時間一到，隨著我的神魂徹底湮滅，它也就自動崩潰了。
“我并沒有惡意，這場大道之爭的確是我輸了，再垂死掙扎，只是徒增笑爾，即便拖你同歸于盡又有什么意義？我之所以燃燒最后一縷神魂這么做，只不過是想不受干擾，和你說幾句話，對你道一聲謝謝，再送你一些東西，讓你繼承我最后的遺產而已。”
“呃……”
李耀飛快眨眼，掃描著四周和武英奇近乎透明的身影，“究竟是你的智商突然降低了，還是我的？這真不是什么奪舍重生，借尸還魂，神魂吞噬，拖延時間之類的把戲？
“你說你就要死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就是被我唱歌唱死的，然后你還要感謝我，還要送我一些……黑星大帝的遺產？喂，太不合邏輯了吧大哥！”
“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的我已經領悟了真正的大道，這一瞬間的徹悟足以令我的生命變得完整，即便0.1秒之后就隕落于星辰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武英奇微微一笑，看著李耀的目光就像是兩道涓涓細流，“而我的徹悟，都是拜你所賜，你還幫我徹底擺脫了武英奇的糾纏，我自然應該好好感謝你。
“更何況，我的生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的使命尚未完成，還需要找到一個足以傳承我道心的人，當下的局面，舍你其誰呢？”
“等等——”
李耀聽得一愣一愣的，哪怕這真是武英奇拖延時間，妄圖奪舍的鬼把戲他都認了，反正他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別人奪舍，卻是順著武英奇的思路追問道，“你剛才說什么？你說我幫你擺脫了武英奇的糾纏？你不就是武英奇？”
“是。”
武英奇點頭，“我當然是武英奇。”
“你是武英奇，但我又幫你擺脫了武英奇的糾纏，而你還要感謝我？”
李耀徹底搞糊涂了，“究竟有幾個武英奇？”
“至少有三個吧。”
武英奇指著被投入火山口的青年道，“第一個是數百年前，在武英界度過青少年階段，狂熱信仰修真大道，甚至將修真大道極端化，一心認為自己背負著某種‘原罪’，搞什么‘平等委員會’，最終引發修真者和普通人內戰的武英奇，姑且稱之為‘武英奇1.0’，可以理解嗎？”
李耀眼珠一轉，點了點頭。
“第二個么，就是目睹了武英文明的毀滅，被丟進火山口，最終死里逃生，還在星海深處接受了末日戰狂血神子的傳承，最終篡奪了星海共和國的最高權力，化身‘黑星大帝’，建立真人類帝國的那個武英奇。”
武英奇道，“也就是以‘明日計劃’為幌子，無所不用其極都要奪回最高權力，妄圖千秋萬載統治全人類，一旦做不到就破罐子破摔，想要帶著整個極天界同歸于盡的那個武英奇，那個黑暗和邪惡到極點的武英奇，姑且稱之為‘武英奇2.0’，可以嗎？”
“這個，可以。”
雖然對方說的有些拗口，但李耀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武英文明的毀滅和火山深處的重生為界線，武英奇的前后兩段人生的確發生了脫胎換骨，死而復生的變化，是徹底走向極端的兩個人格。
前者是絕對的原教旨主義修真者，后者是徹底滑入深淵，被黑暗吞噬的超級修仙者。
但，第三個武英奇，或者說武英奇的第三人格，又是什么鬼？
“還有第三個，就是堅信‘明日計劃’，堅信自己真是在為全人類而戰，一旦發現自己的瘋狂舉動會傷害全人類的利益，就會幡然悔悟，及時收手，甚至竭盡所能去阻止‘武英奇2.0’的‘武英奇3.0’。”
武英奇笑起來，“那就是我，一個剛剛誕生不久，但最純粹，最無私，最高尚的武英奇。”
李耀目瞪口呆地看了對方半天。
“那什么，實在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
李耀難以置信道，“但這種‘幡然悔悟，洗心革面’的戲碼，實在太老套也太夸張了吧，我的腦子究竟要進了多少滾水，才會相信武英奇這種卑鄙無恥、十惡不赦、吃人不吐骨頭、長頭沒長尾巴的雜碎，竟然會產生一個……善良和高尚的人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侮辱你，好吧，我就是故意的，因為這根本不可能嘛！”
“沒關系，換成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第三人格的存在，因為‘武英奇2.0’的確如你所言，是個十惡不赦、死不悔改的畜生。”
武英奇3.0心平氣和道，“他從武英界逃出生天時，就被仇恨徹底吞噬了心智，變成一個自私自利又憎恨人類文明的惡魔。
“之后，他又遇到了和他同樣性質，卻比他更加邪惡的末日戰狂血神子，兩個惡魔攪和在一塊兒，怎么可能培養出一個為文明而戰的救世主呢？
“無論‘革新帝國’還是‘明日計劃’，都是他重新奪回權力乃至永久統治星海的幌子，是隨時可以丟棄的借口和工具，他從來沒有哪怕一秒鐘，相信過這些東西。
“所以，我這個第三人格，也并不是他天良發現，自然而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制造的。”
“啊？”
李耀張大嘴巴，“何謂‘人工制造’啊大哥？”
“就是說——武英奇2.0掌握了大規模洗腦的方法，但是想要洗腦別人的話，至少要讓別人相信他是真誠的，所以他就必須先洗腦自己，在自己腦中深深烙下對‘明日計劃’的堅定信心，以及對全人類的無私大愛，諸如此類的東西。”
武英奇3.0道，“誠如你之前所言，最厲害的騙子首先要欺騙的就是自己，倘若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又怎么令別人深信不疑呢？所以，武英奇特地在自己的神魂深處開辟出了一小塊區域，種下了一塊不可磨滅的烙印，準備用這塊烙印去觸發‘明日計劃’。
“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這塊烙印區域，等到事成之后就將烙印區域封印甚至徹底抹除，但是他錯了，他實在太低估‘醍醐灌頂技術’的威力，一個新的人格‘弄假成真’，被他無意間制造了出來，那就是我，武英奇3.0。”
李耀有些發懵，腦子轉了半天，勉強轉過這道彎來：“等等，等等，我的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讓我用比較通俗的語言來梳理一下啊。
“你的意思是說，原本那個極度邪惡的武英奇想要忽悠全天下的人，而想要忽悠別人就要先忽悠自己，要自我催眠，相信自己真是一個拯救世界的大好人，但他忽悠自己的時候太過火，把自己給忽悠瘸了，把你忽悠出來了？”
“雖然你的說法的確很粗俗，但是，沒錯。”
武英奇3.0鄭重其事地點頭，“就是這么回事，我不是他，不是那個十惡不赦、自私自利又沒有絲毫道心可言，既可恨又可恥更可憐的惡魔，我是歷經千年風雨洗練，見識過最極端的善也創造過最極端的惡，豁然開朗，大徹大悟，道心堅不可摧的，最終的武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