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不明白望月者的意思。
所謂的“黑鐵雕像”究竟是一種比喻，還是……字面上的意思？
對方字里行間透露出來淡淡的哀傷和詭譎，卻是將他深深吸引，一言不發，聽少女繼續說下去。
“和生活在白銀之城的所有成年人一樣，我的母親也是一名探索太古遺跡的研究員，只不過她選擇了一條通常很少有女媧族會選擇的研究道路——她是一名法寶專家。”
望月者解釋道，“你知道，絕大部分上古時代的法寶，特別是威力強大的終極武器，禁忌秘寶之類的東西，都設置了禁制和封印，需要檢測到主人的基因才能解鎖，我的母親就擁有這方面的天賦神通，將基因學、禁制學和法寶解鎖領域聯系到了一起，破解了無數難題，喚醒了無數沉睡億萬年的上古秘寶。
“雖然工作繁忙，但在有限的相處時間里，她還是努力盡到母親和妻子的責任，維持著家庭的和諧和幸福，我記得那時候她經常拿一些巧奪天工，七竅玲瓏的法寶回來給我當玩具，她和我父親的感情，也算是鶼鰈情深，這種相親相愛，其樂融融的關系，在白銀之城里是非常少見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剛才解析你傳輸過來的人類文明概況時，我發現人類文明也和曾經的盤古文明一樣，擁有‘封印情感和意志’的技術，但實話實說，你們的技術和外面那些盤古族的技術一樣，卻是誤入歧途，走向了完全扼殺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方向，根本是精神上的自殺。
“我們在太古遺跡之內采用的‘精神封印’技術，更加細膩，更加精妙，副作用也更小，甚至在封印部分情感區域的同時，還會最大程度激活另一部分情感區域的活動，就好像，將‘愛情’激發到極限，來對抗我們面臨浩瀚未知時的‘迷茫’和‘恐懼’。
“對我父親來說，他就是把對母親和我的深愛，凝練成了一件精神層面上的‘鎧甲’，甚至是一柄‘利劍’，這樣，才能支撐他在永無止境的探索之路上，孤獨前行，母親和我，就是他的精神支柱，亦是他從未見過的‘家園’的象征。
“但是在那天早上，他的精神支柱垮掉了一半。
“說不清事情究竟是怎么發生的，總之，那天我的父母親正在進行各自領域的研究，我的母親得到了一件源自‘黑鐵文明’的法寶，好像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從以往我們對‘黑鐵文明’的探索，以及這個盒子擺放的位置和散落在四周的尸骸來看，它應該不是什么至關重要、極度危險的超級法寶，所以我的母親在進行了常規的防護之后，就開始了例行的研究和解鎖。
“豈料，就在她破譯了封印盒子的基因密碼，揭開盒子的一剎那，從盒子里就竄出一道黑光，籠罩在她身上，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當搶救人員和治療師趕來時，這道黑光已經被我母親的毛孔和鱗片縫隙盡數吸收，把她變成了一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黑鐵雕像。
“母親就這樣死了，或者說，落到了比死亡更加難以接受的狀態。
“父親的精神幾乎崩潰，有那么三五天，他整個人都瘋狂了，一個勁兒在說母親并沒有死，那個‘黑匣子’分明是‘黑鐵文明’的治療法寶，黑鐵文明是碳基智慧生命中最古怪的一種，他們對時間的概念乃至生命的定義和其余九十九個上古文明統統不同，母親還活著，只是新陳代謝速度降到最低，進入某種玄之又玄的‘超冬眠狀態’，她依舊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信息，能自由行動和表達自己的思想，只不過，是以比我們正常人緩慢億萬倍的速度而已。
“所以，父親像是一頭雙眼流血的兇獸一樣，咆哮著不讓人解剖母親的尸體，更不愿意把母親焚燒和埋葬，他把母親的尸體，也就是那尊黑鐵雕像搬回了家里，就矗立在他的睡眠艙旁邊，還給雕像穿上了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衣服，每天回到家里，都會把頭倚靠在雕像上，說很多很多的話，就好像母親還活著一樣。
“即便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即便白銀之城，太古遺跡里每天都在發生稀奇古怪，駭人聽聞的事情，但這件事對我的心靈打擊程度，還是無與倫比的、
“當父親又一次在夜深人靜之時，對著母親的黑鐵雕像喃喃自語時，我終于受不了了，哭著喊著要求父親告訴我一切，而他在沉默了很久之后，也終于長嘆一聲，滿足了我的要求。”
李耀聽得又是詫異，又是唏噓，直到此刻，精神一振，知道接下來就是最核心的機密。
果然，來自望月者的腦電波瞬間強烈了好幾倍，承載著天文數字的信息流，源源不斷涌入李耀的腦域。
“一切的起源，還要從很久很久以前，盤古文明慘敗而歸的那場大遠征說起。”
望月者道，“我發現你們人類已經知道了‘黑墻’、‘多元宇宙’以及‘大遠征’的存在，倒是可以節省不少時間，直接從‘鎩羽而歸’的部分說起。
“沒錯，那場大遠征在戰術上并不算完全失敗，我們驗證了所謂的‘黑墻’并非無窮無盡，而是有厚度，有極限，可以被穿越的。
“穿越黑墻之后，雖然遇到了窮兇極惡的洪潮軍團，但我們也用盡全部的智慧和勇氣，將敵人打敗，甚至俘虜了敵人的不少星艦，有機會解析大量的技術出來，提升我們的文明。
“戰爭原本就是交流的最高級形式，盤古文明的所有戰士，絕不懼怕任何形式的戰爭，光是這樣的挑戰，絕不可能遏制我們繼續前進的腳步。
“但是，在回航路上，發現太古遺跡之后，一切都變得不同。
“原祖——黑墻制造者，洪潮——連原祖都要畏懼的存在，還有整整一百個上古文明都沒有通過的‘終極測試’，以及這些上古文明無聲無息就湮滅在時間長河里，那種輕描淡寫的恐怖……和這一切比起來，我們剛剛取得的戰術上的慘勝，又算得了什么啊？
“正如我剛才所言，在察覺到真正的多元宇宙有多么遼闊、浩瀚、強橫和恐怖之后，一部分人承受不了如此龐大的壓力，精神崩潰，陷入瘋魔。
“即便意志力頑強，尚未崩潰的人們，也像是被一口玻璃大缸倒扣住的沒頭蒼蠅一樣，嗡嗡作響，四處亂撞，找不到出路。
“唯有極少數睿智的首領和冷靜至極的鐵血精英，才在漫長的思考之后得出結論，太古遺跡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走上過去一百個上古文明曾經走過的，鋪滿荊棘和火焰，極有可能通往毀滅的道路。
“道理明擺著。
“盤古文明的超高速發展，已經令資源消耗達到了盤古宇宙可以承載的極限，這次大遠征，原本就是要去盤古宇宙之外的地方，尋找新的出路。
“既然出路沒有找到，原本就是由十三種不同的碳基智慧生命糅合到一起的盤古文明聯盟，就面臨著分崩離析，自相殘殺的結局，倘若不能讓所有人都看到希望的話，不等洪潮降臨，我們自己創造的末日就將來臨。
“如果我們能發掘出太古遺跡的全部秘密，將‘黑墻’徹底推翻，把隱匿了億萬年的無數豐饒世界都釋放出來，那么，盤古文明的光輝至少還能熊熊燃燒億萬年。
“退一步說，即便我們暫時還無法找到太古遺跡真正的答案，但一百個曾經探索這里的上古文明，就是一百個先驅者，他們留下的武器、法寶、技術、尸骸和文明遺跡，同樣對我們的文明大有裨益，能幫助盤古文明盡量延長生存的時間。
“再說，遠征艦隊在黑墻之外俘虜了大批洪潮軍團和他們的星艦，在深度解析，搞清楚洪潮軍團蘊藏的所有秘密之前，這些東西不可能帶回人口稠密的文明核心區，只能找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進行研究，這樣一來，萬一失控，損失程度才能限制在最低。
“于是，遠征艦隊兵分兩路，一部分最精銳的戰士和探索者就地留下，在一百個上古文明留下的前進基地遺址上，建立了屬于我們盤古文明自己的前進基地，也就是你所說的‘白銀之城’，而另一部分遠征軍回到家鄉之后，也大規模招募人手，前后組織了好幾百批盤古文明最精銳的專家學者，以及生物學、考古學、能量學、宇宙學等等領域的權威，隱姓埋名，離開家鄉，來到這里。
“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開始，這些專家學者和他們的家人就非常清楚，終此一生，都很難有機會再回到家鄉了。
“一方面，研究任務實在太過浩瀚和繁重，值得他們付出一生去挖掘的寶藏太多太多，根本研究不過來。
“另一方面，太古遺跡中隱藏的太多機密，和極有可能潛伏在細胞深處的病毒和基因武器，又不適合被絕大多數民眾接觸到，一旦機密或者病毒擴散，只會加速整個文明的毀滅。
“安全起見，在接納了幾十批專家學者之后，白銀之城就被封印起來，變成了一處神秘而獨特的隔離區，被研究員以及知曉內情的高層稱為‘仙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