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定遠打斷了他:“什么秘密任務?”
“別緊張,是我們的一點私事。”
丁正陽慘笑一聲道,“魚龍城有一個規模非常大的地下精子和卵子倉庫,非但可以幫人長期保存血脈種子,只要價錢合適的話,甚至可以負責代孕母親和后裔出生后的身份、教育等一系列問題。
我們這些螢火蟲號上的修仙者,大多在十年前那一戰中失去了許多甚至全部親人,自然想要留下新的后代,那名心腹就是帶著我們所有人的生命種子,去地下精子倉庫存儲的。”
“為什么要這么做!”
唐定遠皺眉道,“螢火蟲號上本來就有自己的精子倉庫,對于那一戰中的英雄和烈屬,也會優先安排你們留下血脈后裔,為什么要去魚龍城的黑市?”
丁正陽輕輕哼了一聲道:“我們就是不希望自己的后裔,再和螢火蟲號、和流亡政府扯上半點關系,以免十年前的悲劇重演,有朝一日,我們新的后代還要給流亡政府陪葬!”
唐定遠一時語塞,道:“……說下去!”
丁正陽道:“這件事涉及到頗多關節,甚至涉及到我們的身份暴露,身敗名裂之后,這些后代的出路問題,是我們這些修仙者最關心的頭等大事,我的心腹在魚龍城待了很久,才將每一個細節統統敲定。
就是在這期間,他目睹了一次襲擊和追殺,追殺者是來自星耀聯邦的秘劍使和黯月小隊,被追殺者就是帝臨會的人了。
看樣子,似乎是帝臨會在魚龍城一處規模頗大的地下分舵被發現,聯邦的兩大情報機構都派出精兵強將,想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大家都是修仙者,道友有難,豈可見死不救?我的心腹利用這個機會,救下了其中兩名帝臨會成員,并建立了秘密聯絡通道,就這樣一來二去,最終,我們就結識了帝臨會的會長呂輕塵。
當時來說,我們雖然都轉化成了修仙者,但其實我們對修仙大道的認識還是非常幼稚和淺薄的——我們的祖先是一千年前逃離星海共和國的,那一時期,黑星大帝武英奇才剛剛登基稱帝,修仙者的理論亦剛剛誕生不久,本身就有很多極不成熟的地方。
一千年來,我們一直東躲西藏,并不知道各個大千世界中,修仙者理論的最新發展情況,可以說在精神上都非常苦悶,有著非常強烈的求新求知欲望。
我們都知道呂輕塵是一百年前帝國修士蘇長發的真傳弟子,那么,他帶來的修仙大道,至少是一百年前的最新理論成果,比我們熟知的,一千年前的‘原始版修仙大道雛形’要先進得多,自然要向他多多學習才是。
懷著這樣的目的,我們便試探著邀請呂輕塵秘密到螢火蟲號上來講道,召開‘修仙法會’。
一開始還以為他會有些顧慮,畢竟身為聯邦頭號通緝犯,他的處境都相當危險,不太好輕易拋頭露面。
沒想到他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先是搭建秘密通訊頻道,以‘遠程法會’的形式來講道,到后來甚至冒險,真人出現在了螢火蟲號上,這種為了宣揚大道而不顧自身安危的精神,在當時還是令不少道友都頗為敬佩的。”
唐定遠和崔靈風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驚詫之意,沒想到號稱“聯邦最危險通緝犯”的家伙,曾經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過螢火蟲號,又毫發無損地揚長而去。
李耀卻是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丁正陽繼續道:“呂輕塵帶來了在真人類帝國發展近千年,又和星耀聯邦本土的修真大道狠狠碰撞、激辯和融合了一百年的‘全新修仙大道’,果然是振聾發聵,令人深思,使我們螢火蟲號上的所有道友,都有豁然開朗,徹底看清楚這個宇宙和我們自己的感覺!”
唐定遠問:“呂輕塵的大道是什么,有這樣強大的蠱惑力?”
丁正陽笑了笑,道:“修仙大道是宇宙至理,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又是不斷變化和發展的,我的理解也不夠深刻,片刻之間,怎么說得清楚它的精髓呢?
簡單說兩句吧,呂輕塵認為,‘修仙大道’和‘修真大道’并不是對立的關系,而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是一個‘超人’的兩種極端表現形態,是可以不斷轉化的,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圣人和惡魔,一名修士體內亦存在著‘修仙者’和‘修真者’兩種成分,不過是比例多少的問題。”
“超人?”
唐定遠細細咀嚼著這個全新的名次。
“是的,呂輕塵其實不太喜歡用‘修真者’或者‘修仙者’,來稱呼所有覺醒了靈根的修士,他在法會上經常用的一個詞就是‘超人’。”
丁正陽解釋道,“所謂‘超人’,便是‘脫胎于凡人,超越了凡人,但最終又要受到凡人屬性束縛的人’,修真者和修仙者,這兩個詞的善惡傾向性太明顯了,但‘超人’本身是沒有善惡,可善可惡的!在真人類帝國,只要覺醒靈根就算是‘真人’,但呂輕塵認為,覺醒靈根只能算是‘超人’,從‘超人’到徹底認清自己,認清人類文明,認清整個宇宙的‘真人’,還有很長一段修煉之路要走。”
“詭辯。”
崔靈風忍不住冷冷道,“世界上當然沒有完美無瑕的圣人,也未必有十惡不赦毫無半點人性的魔頭,但‘好人’和‘壞人’大致上總是可以區分的。”
“好人和壞人、修真者和修仙者當然可以區分,但呂輕塵認為決定一名‘超人’究竟會變成修真者還是修仙者的關鍵因素,和他自己的意志、道心、道德觀……幾乎沒有半點關系,純粹是由環境決定的,就像‘變色魚’一樣。”
唐定遠微微一怔:“變色魚?”
“變色魚是生活在星耀聯邦樹海界蔚藍冰海中的一種小魚,這種不過巴掌大的小魚以團結互助,并肩作戰而著稱,他們往往成千上萬條一起巡弋、狩獵,即便面對比自己大數百倍的獵物都怡然不懼,而是奮不顧身、爭先恐后地朝獵物沖鋒,就像是一支令行禁止、法度森嚴的軍隊一樣。”
丁正陽解釋道,“變色魚有一種非常了不起的特性,即便生存環境再惡劣,資源再匱乏,輕易都不會丟下任何一名同胞,當有別的海中猛獸想要來吞噬他們時,他們甚至會結成‘戰網’,如水下的龍卷風一樣高速旋轉,讓敵人無處下嘴。
聽上去,真是相當鼓舞人心的小動物,正因為他們團結協作,并肩作戰的特性,有一段時間,深受聯邦民眾的喜愛。
不過,聯邦的海洋生物學家在仔細研究了這種小魚的特性之后卻發現,這一切,這一切只是假象。
不錯,環境越惡劣,資源越匱乏,這些小魚就會表現得越團結——但這是有極限的!
當資源匱乏程度超越了某個‘臨界點’之后,這些片刻之前還‘團結友愛’、‘攜手并肩’的小魚,就會毫不猶豫對自己的同胞展開最血腥的屠殺,吃掉他們昨天還在保護的老弱病殘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將族群規模大大縮小,最終剩下的都是最強壯,最敏捷,最嗜血的族類!
正因為他們這種好似變色龍的特性,所以才稱呼他們為‘變色魚’,也有很多人在發現真相之后,叫他們‘魔鬼魚’之類。
魔鬼魚,呵呵,他們大概就算是魚類中的“修仙者”了吧?
不過,究竟是什么因素導致他們從昨天還團結友愛,守望相助,一致對外的‘魚類修真者’,變成今天殘暴不仁,冷酷嗜殺,連自己同類都不放過的‘魚類修仙者’呢?
環境,僅僅是環境,任何生物都是環境的產物,咱們人類再怎么自詡為萬物之靈,亦無法擺脫自己來源于大自然的生物屬性,所謂善惡,即便真的存在,也并不由咱們所謂三觀、道心、意志、情感……這個因素決定,而僅僅取決于,環境。
——呂輕塵,就是這么說的。”
唐定遠一字一頓,斬釘截鐵道:“我是人,不是魚!”
“一樣的,在黑暗到沒有邊界的茫茫宇宙之中,人又能比魚能高級到哪里去呢?”
丁正陽慘笑道,“過去一千年,螢火蟲號一直在茫茫黑暗中逃亡,就是一座最好的‘人性實驗室’,回首過去,為了‘生存’二字,我們的祖先可是干了不少頗不光彩的事情,什么強行人工培育后代、一百五十歲以上老人自生自滅、不允許自由職業選擇、強制勞動、權限過大卻沒有監督的秘警制度……很多政策,可不像是修真者能夠制訂出來的。”
“那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堅持住了最后的底線,沒有令螢火蟲號變成弱肉強食,無法無天的野獸樂園!”
崔靈風冷冷道,“正是靠這些鐵腕政策和所有船員的奉獻,我們才能以‘修真者’的身份,一路走到今天!”
“錯,大錯特錯!”
丁正陽再次提高聲音,這次的神色卻并不癲狂,而是無比冷靜,眉眼間蘊藏著深深的痛苦,就像是洞悉了一切真相,“你們之所以能堅持最后的底線,保住了‘修真者’的身份,既不是因為你們的道心堅定,也不是因為這些‘鐵腕政策’,更不是什么‘所有人的奉獻和犧牲’,僅僅是環境,是環境還不夠惡劣,還沒有被逼到那一步!
記得我剛才說的‘變色魚’嗎,你們只不過是運氣夠好,環境還沒有達到‘臨界點’,所以沒有顯露出‘魔鬼魚’那一面而已!”
崔靈風長長嘆息一聲:“丁正陽,這么低級的蠱惑,你怎么都會上當?”
“很簡單。”
丁正陽笑起來,像是一條癟嘴的毒蛇,“因為我知道了‘重生計劃’,任何一名星海修士在知道了‘重生計劃’之后,都很難保證自己的道心不動搖的,崔議長,你能向唐艦長介紹一下最高絕密的‘重生計劃’嗎,還是我來?”
崔靈風的臉色瞬間一片煞白。
“重生計劃?”
唐定遠嚴厲的目光掃到了崔靈風身上,“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