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己的多吃多占,嬴敢當振振有辭。動腦子的人最容易餓,他現在是無忌的智囊,所以應該多吃一點。要不然到時候會餓,腦子轉得慢,會有很多問題考慮不周全。
對這位毫無體面可言的七絕皇子,包括無忌在內,所有人都拿他沒辦法,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等真正的智囊令狐敏之趕來的時候,嬴敢當卷起袖子,正準備刮鍋底,那種窮兇極惡的模樣看得令狐敏之半天沒反應過來,以為自己走錯了門,認錯了人。
“什么事?”無忌一邊招呼,一邊示意景小陽去廚房看看。“吃了沒?沒吃的話,在這兒吃一點。”
令狐敏之看看嬴敢當手里的半碗鍋底羹,搖了搖頭。他轉身從杜魚手中取過書箱,輕輕擺在無忌的面前。“這是大師兄讓我帶給你的。大師兄說,你身體不太好,練不得劍,有空就看看這些祭禮。”
“祭禮?”無忌放下筷子,從令狐敏之手中接過一冊書,眉頭一皺:“怎么全是字,連副圖都沒有?”
“你當《博物志》還是房中書?”嬴敢當笑了一聲:“還要圖!”
“沒圖怎么學?”無忌惱了。“百聞不如一見,千字不如一圖,這話總沒錯吧。”
他的心情實在好不起來。嬴自清這是什么意思?讓我不要去天書院,讓我天天學祭禮,那誰去對付蓋無雙,誰去對付殷從周?
令狐敏之攔住了無忌。“二師兄,七皇子出身皇室,對禮儀最熟不過,有他在,還需要什么圖?”
無忌恍然大悟。轉頭看了嬴敢當一眼,正遇到嬴敢當得意洋洋的目光。
嬴敢當敲著碗:“現在不覺得我吃得太多了吧?我的任務很重的。上巳節很快就要到了,雖然不是由你主祭,可如果你這位二師兄錯誤百出。那你在天書院還怎么呆下去?”
上巳節?無忌一拍腦袋,恍然大悟。這次真是自己多心,冤枉好人了。嬴自清讓自己將劍術放在一邊,先熟悉祭禮,就算有私心。也不能說全是惡意。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主持祭祀是天書院弟子的第一要務,比練劍重要多了。
大秦起自邊陲,有很多風格都傳自上古,三月初三的上巳節便是其中之一。
三月三是春回大地之后的第一個重要節日,不論窮富,都會在這一天選擇外出郊游,脫去厚重的冬衣,在春暖花開、綠草如蔭的大自然里暢游,洗去一個冬天的慵懶。
當然了。最讓人興奮的是上巳節傳承古風,淫者不奔。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在這一天,所有未婚的青年男女可以拋開所有的禁忌,自由活動,盡情享樂,而不用擔心有什么輿論譴責。
這一天出生的私生子,都比其他私生子更容易被世人接受。
對朝廷來說,當然是元旦朝會最重要,對于百姓來說。上巳節才是一年中第一個重大節日。
天書院的大國師主持上巳節,為天下蒼生祈福,就是與百姓親近的好機會,向來為天書院所重視。絲毫不亞于主持朝廷祭廟。
身為天書院的二師兄,無忌必須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如果他不通祭禮,鬧出笑話,那可就丟人了。嬴自清要想害他,大可不必催他學祭祀,等著到時候看他笑話就是了。
“大師兄和蓋無雙妥協了?”
令狐敏之點點頭。“一丈紅已經回去了。大師兄下了封口令,不準任何人將昨天的事泄露出去,否則一律除名。蓋無雙會賠償天書院的損失,并宣布你和謝廣隆的切磋不分勝負。”
“這么說,蓋無雙劍舞的事,也不會有人提了?”
令狐敏之笑了,笑得有些詭異。
“你會看到劍舞的,只是不在公眾場合。大師兄準備奏請陛下,在天書院舉行一場小范圍的迎新會。到時候,一丈紅會代表天劍院來祝賀,獻舞一回。”
無忌微微頜首。他明白了嬴自清的用意,這是準備和天劍院妥協,化干戈為玉帛啊。不過,無忌想到了皇后,對嬴自清的請求能不能獲得通過,表示非常懷疑。
“你覺得陛下會答應嗎?”
“會的。”令狐敏之很有把握的點點頭。“天書院需要時間。事實上,如果不是蓋無雙一時失言,天書院不會有這么好的機會。無忌,這是你為天書院爭取來的,你是有功之人。”
無忌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令狐敏之留下相關的典籍,匆匆的走了。天書院還有很多事要等他去處理。
無忌看著滿滿一箱的典籍,無可奈何,哭笑不得。
嬴敢當見了,一臉的幸災樂禍。“先別哭,禮有五經,莫大于祭,你要想成為大國師,祭禮不過是漫漫征途的第一步。如果拿大秦帝國的征伐來做比喻,你現在才站在宗廟門口。”
無忌眼前直冒金星。
吃完早飯,雖然無忌很不情愿,還是跟著嬴敢當來到后院。
嬴敢當背著手,來回踱著步,手里居然提著一把戒尺,如果不是嘴巴四周干干凈凈,一根毛也沒有,他就是一個老學究。
看得出來,他對有機會訓導無忌很開心,很滿足。講祭禮之前,先拉拉扯扯的說了一通師道尊嚴之類的套話。如果不是無忌提醒他這些都是儒門的東西,不算大秦的官方學問,他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時候。
“祭如在。祭神,就要像站在神的面前,必須先正意。”嬴敢當嚴肅的說道:“身正,頸直,目垂,息緩,不可搖晃,不可回轉,不可談笑,不可出聲……”
無忌雖然不情愿,卻還是按照嬴敢當的要求站好。他可不希望在萬眾矚目的祭壇上被人揪下來,就因為不符合禮儀。
他前世學歷雖高,身份卻不高,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一世更慘,是一個庶民。從來沒做過有身份的人,最怕的就是人前出丑,丟人現眼。現在有機會做一個有身份的人了,哪怕是很擰巴,他也要做到圓滿。
人越是缺什么,越是怕被人看破。無忌也不能免俗。
他雙腿微分,一動不動的站在庭院中,其他的還好說,只是脖子很難受。祭禮的時候要求軀干挺直,頭卻要低下來,因此脖子的角度有點生硬,無忌很不習慣。
他站了一會,就覺得脖子有點僵,偷眼見嬴敢當正唾沫橫飛的講解,沒注意他的動靜,便偷偷的把頭抬了起來,還悄悄的扭了一下脖子,緩解酸痛難當的頸部肌肉。
他剛動了兩下,突然頭頂一癢,仿佛有元氣從頭頂涌入,灌注進他的身體。剎那間,他就像站在淋蓬頭下一下,溫熱的水由上而下,流過他的身體,沖刷著他的經絡。所有的疲勞都被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間,無忌像是泡在溫泉里,渾身上下,沒一個毛孔不舒服。
舒坦!
無忌靜靜的享受著這一切,臉上露出了春風般的笑容。嬴敢當的聒噪也變得動聽起來,若有若無,近在耳畔,又遠在天邊。
“你外公的,樂啥?”嬴敢當說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煙,見無忌一臉舒坦,頓時惱了。“我講得很辛苦的,你有沒有認真聽啊?”
“聽了。”無忌含笑點頭。“要不要我復述一遍給你聽?”
“說來聽聽。”嬴敢當威嚴的揮了揮戒尺。“要是說錯了,可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少不得要抽兩下以示警戒。你放心,我會很輕的,而且不會打你的右手,不會影響你吃飯。”
無忌笑笑,咳嗽一聲,侃侃而談,將嬴敢當剛剛講過的內容一一復述。
嬴敢當開始還覺得有些不信,后來見無忌說得順暢,不禁拿出書來對照,驚訝的發現無忌居然說得一字不差,連他的口頭禪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就算是聽了,也沒走心。”嬴敢當走了過來,喝道:“伸手!”
“憑什么?”無忌瞪起眼睛。“我又沒說錯,為什么要受罰。”
“憑什么?就憑你一臉傻笑。”嬴敢當冷笑一聲:“我有沒有說過,祭神如神在?莊重肅穆是第一位的,你一臉傻笑,這算哪門子的莊重肅穆?”
無忌歪了歪嘴,眼珠一轉,福至心靈。“我覺得你理解得不對。”
“喲!”嬴敢當夸張的叫了一聲:“你外公的,你才讀了幾句書,斗大的字加起來不到一籮筐,居然敢置疑本皇子。本皇子戰斗力雖然很渣,要論學問,卻還是堅挺得很的。”
“錯了就是錯了,和讀書多少沒有關系。”無忌搖搖頭。“別的不說,你說的祭禮身姿,我就覺得有問題。不應該低頭,而應該抬頭,就像我這樣,頂天立地,俯視眾生。”
“我呸!”嬴敢當氣得猛翻白眼。“頂天立地,俯視眾生,你是祭神啊,還是你就是神?”
“你說對了。祭神如神在,意思就是說祭神的時候……”無忌挺起了胸膛,擲地有聲。“我就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