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直隸總督府,從同治年間北洋大臣由直隸總督兼任起,歷任直隸總督為兼辦外交、商務、海防以及洋務等便將行轅所在遷往天津,而從同治九年出任北洋大臣那天起,李鴻章一年之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天津。
依如往年,年關將至時,北洋大臣行在訪客便是終日不斷,不單已經出任要職的故屬舊幕會紛紛親自或是派人來給李鴻章拜年,就連遠在劉公島的北洋水師,亦會派出兵艦駛往大沽,借著回家過年的由頭,水師提督更會親自拜見,其它人更是如此,一時間,行在內終日總是極為熱鬧。
做了二十年北洋大臣的李鴻章在大清國的歷史上也屬罕見,大清立國兩百余載又有幾人能于一地任封疆之吏達二十年之久?此刻,他正站在花園之中神色凝重的看著廊外的飛雪,眉頭蹙著,漸身透著一種不怒自威的鋒芒。
“匹夫禍國!”
在這四字從嗓間吐出時,李鴻章甚至憤恨的用力一砸走廊扶欄,就在昨日,不單水師要求購買兩艘新型兵艦的要求被駁回了,他翁同龢甚至還以餉力不濟為由,上奏要求水師兩年內不得購艦,換句話說,翁同龢以戶部尚書之職,硬生生砸斷了北洋水師腿。
“平日若中大辦海軍,若是戰時又當如何?”
雖說心惱,但李鴻章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讓水師提督丁汝昌上書抗駁,翁同龢是帝師,深為皇上信賴,即便是上書又能如何?
盛宣懷——李鴻章的親信幕僚。手里拿著一疊報紙,步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見李鴻章站在走廊邊似在沉思,便放緩了腳步,佇足在他身邊,未敢打擾他。
李鴻章似乎沒有發覺盛宣懷,依然蹙著眉頭。
“哎!”
一聲音嘆息,從李鴻章的嗓間發出后。
“中堂大人,所嘆為何?”
盛宣懷在一旁問道。
李鴻章轉過身,對盛宣懷苦笑道。
“水師那邊要求購艦的折子給封還了,他翁同龢甚至還以餉力不濟為由,上奏要求南北洋水師兩年內不得購艦、購械。”
盛宣懷立即接腔說道。
“常熟實是可恨至極,竟因私廢公。”
盛宣懷口中的常熟指的自然是翁同龢,不過李鴻章并沒有與其就此事繼續聊下去,畢竟他盛宣懷也就一個商人。
兩人邊說邊走入內堂,李鴻章意味深長地說。
“杏蓀,人們常說‘做大官,辦大事’,似乎只有先做了大官才能辦得了大事。我們不妨反過來看,一個人若先辦成大事,自然也就可以做得大官。其中的道理,你以后會慢慢體會到的。”
言畢,拿起書案上的一塊方巾,一邊擦手一邊示意盛宣懷坐下說話。
盛宣懷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便躬身道。
“中堂教誨,卑職必當永銘于心。”
李鴻章在太師椅上坐定,繼續說:“可這話又說回來了,廟堂之高,何其危哉!其實,哪個不想置身世外,做一只閑云孤鶴,終老山林。”
“話雖如此……可樹欲靜而風不止。”
盛宣懷也坐下來,把手里的那疊報紙放在桌上說。
“現在上海的各大報紙都都紛紛登了湖北禁煙的事,還有禁煙局仿海關制的消息,加之先前仿海關制招聘局員事兒。一時間,這有關禁煙的爭議,遍及了整個上海,現在這事兒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
“挑有用的念來聽聽。”
一聽是湖北的事,李鴻章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盛宣懷挑出一張《上海新報》,念道。
“……假名以“禁煙”,實則卻為專賣,由官府專賣,開此恒古未有之事,實是為斂財而開此荒誕不堪之行……’”
李鴻章擺了擺手,盛宣懷又挑出一張報紙,讀道。
“湖北為行禁煙,行以專賣,固然有損于體面,然卻開禁煙之先河,阻煙毒泛濫之趨勢……”
“嗯,這倒是說句實話。”
當年亦曾主張馳禁的李鴻章,聽到后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盛宣懷又拿起一份《申報》:
“《論湖北禁煙進止大略》:煙毒者,實禍國殃民也,自咸同年間廣為馳禁,地方督撫為藥捐而無不鼓勵栽種,由此釀數省奇荒,今日湖北于三鎮試行禁煙,雖為專買專賣,然后若操辦人員得當,亦可控制煙毒不至肆意泛濫,若委人不當,亦可能至官府專為煙土之利,而無意禁煙……”
“這篇文章還有那么點意思。”
李鴻章緩緩睜開雙眼。
盛宣懷聽李鴻章這么一說,便把報紙遞了過去,李鴻章接過報紙,瞇著眼睛一邊看,一邊緩緩地說:
“辦事關鍵在于人,自從張南皮的折子上了朝,三鎮一月專賣煙土所得過近五十萬,扣以成本、局支后,解交藩庫98674兩,這一個折子倒是讓現在外面動靜鬧的大,地方督撫的動心也不少,認為如此可不加捐而充國庫,當然,也有些人反對,認為官府專賣洋土藥,有損官聲。現在兩邊是針鋒相對,面對面頂上了,朝廷也是舉棋不定,沒個主意,只待看湖北實施如何了。可兩邊都沒說到點子上,還是這篇文章說到了點子上……”
手點著報紙,李鴻章接著說道。
“關鍵在于人,若是換做他人,又豈能有兩成煙利交于藩庫?”
盛宣懷連忙說道:
“中堂的意思是張南皮用對了人。”
李鴻章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微微晃了晃手中的報紙。
“這用人之說,還真頗有些獨到之處,換成旁人是能上交一成便是不錯了……”
盛宣懷注視著李鴻章,靜靜地待著下文。李鴻章放下報紙,起身走到自己的書案前,拿起自己的水煙袋吸了一口說。
“這報紙上論調有三:一是主持者真心禁煙,而不為煙利;二是用人得當,無自肥之慮;三是煙局之制仿之海關,固行之有效,無貪腐之憂……”
李鴻章緩緩坐下。
“他張南皮之所以行此事,為的豈是禁煙,若他真心禁煙,又豈需行以專賣,仿以當年山西之事便可了,不過,那唐子然看來卻是為了禁煙!”
李鴻章又吸了一口煙,重重地吐了出去:
“煙局之制俱仿海關制,唐子然若是為了自肥,仿之衙門之制,禁煙雖無所成,但自肥無慮,且亦可濟款督府,現在湖北一省洋土藥捐不過五十萬兩,若其每年上解一兩百萬兩,張南皮又豈會有話說?現在,他這禁煙局不過剛剛籌辦,借他人之手,行以三鎮月得銀便可達近十萬兩,再無需上求督府,這唐子然啊,委實是個人才!”
想到辦了這么些年洋務,便是如電報局、紡織局、招商船局每年上解多少款子?李鴻章不禁羨慕著張南皮的好運來,初辦洋務之時,不單得了一位真正的人才,且還是位運財童子。
中堂大人的話語落在盛宣懷的耳中,頓時讓他一陣不快,略微思忖了一下:
“中堂大人所言極是,唐子然若將禁煙一事推之湖北全省,恐一年所得至少會有三四百萬兩之多,有此財力為憑,張南皮豈不是想辦什么工廠,便建什么工廠?恐不出數年,諸如鐵廠、槍炮廠之類工廠,便盡顯于湖北。”
李鴻章點點頭,輕嘆道:
“若是張香濤自己辦,倒不足為慮,只怕……”
只怕到時候讓唐子然主持此事啊!握著水煙袋,李鴻章不禁陷入思索之中。
盛宣懷似乎聽懂了李鴻章的弦外之音,但沉默著沒有作聲。
沉思良久之后,先是搖搖頭,李鴻章長嘆了一口氣。
“其實洋務誰都能辦得,關鍵在于一個字——錢。朝廷現在拿不出更多的錢去辦洋務,地方上也沒想出怎么籌錢的法子。現在唐子然禁煙倒也算是一個萬全之策,有了錢自然可以辦成洋務,可洋務也非有了銀錢,便能辦成,其間亦有諸多問題沿需解決。比如用人,尤其是主事之人!”
聽出中堂大人語間對唐子然的欣賞,盛宣懷沉吟片刻:
“若是張香濤全用唐子然的話,想來其洋務辦起來也是事半功倍。他做官不似讀書人,素有專橫之名,其禁煙局皆委于唐子然,可見其魄力。”
“全用唐子然……”
李鴻章把水煙袋往桌上一頓。
“用唐子然亦無妨,不過只是人罷了!”
盛宣懷從李鴻章的語氣中驀然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問。
“聽中堂大人的口氣,莫非已成竹在胸?”
李鴻章搖搖頭說道:
“成竹之說現在還為時過早,可我卻偏偏要看看,他張南皮有了銀子又怎么辦洋務。”
(歷史總是很微秒,被鼓吹為“忠君”的譚嗣同,實際上卻是反清志士之一,在其所著的《仁學》中,可見一二,在其身后,受其影響好友唐才常亦積極從事反清活動,創辦自立軍,至于其忠君之名,不是康有為之輩加扣為自張目罷了,就像所謂的維新四君子與康有為從來不是同路之人一般,這點感興趣的大大可以,感謝書友不屈不移、淮水之濱、ccd7057、昵稱填填打賞!新書上傳中,還望大家繼續支持無語,求推薦、求收藏!讀者交流群:1505368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