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北京城,已經能感覺到一絲春暖之意,就連同那路邊的槐樹,也顯出了綠葉來,暖烘烘的太陽曬的人渾身發懶,正是春暖時,街上自然更熱鬧了許多,商號更是把各種的花布之類的商品擺到鋪前的檔子上。
相比于主街的熱鬧,離正陽門大街隔幾條胡同的豆腐巷,卻顯得有些冷清,巷邊的茶館、飯館,倒也有鬧中取靜悠境。
巷子里一家掛著“焱”字的店面里,一個中年人卻不時的在鋪前來回走著,焱字號,這是京城最老的幾家煤行之一,打從康熙年間就會這豆腐巷里做起了生意,兩百多年了,靠著童叟無欺的實在,硬生生把一家小煤鋪,變成了日銷萬斤煤的大號,無論是桃核大的煤塊、粉煤制的煤團,凡是焱字號出來的,像來是蒙不得人。
可最近些時日,焱字號卻像不往日那般熱鬧了——甚至就連后院里滾煤團的伙計,都兩日沒干活了,至于塊煤,更是壓了一兩萬斤。
“哎!”
瞧著鋪子里犯著春懶的伙計,李亭玉不由長嘆口氣,然后默默的裹了一袋煙吸了起來,那眉頭更是蹙成了一團。
吸完一袋煙,李亭玉便朝著后院走去,后院里煤堆成了小山似的,若是擱往常,這煤堆不了兩天,兩天的功夫便能出個差不多,每天城門一開,運煤的煤車便會把煤運過來,現要可好,三天還沒出一千斤煤。
一旁臨著墻頭搭著的棚子里,那幾張六尺的大鐵篩擱過去的時候,不論冬夏都有打著赤膊伙計在那揮汗如雨的搖著篩,把煤團擠成拳頭大的煤球,可現如今,幾個伙計卻在那里摸著牌九,那還有一點熱火勁?
“咋樣了?”
李亭玉也沒問那些伙計,而是徑直走到院角,一個師傅正在那里用鐵桶著制著煤泥,一旁還有幾堆散了的煤團。
“東家,你說這煤球到底是咋弄出來的窟窿眼?排的齊不說,個個大小都有一樣,我試過了,雖說用鐵桶子也能擠出來,可等到煤球擠出來來了,這眼子不是歪了便是堵了,若是等到擠出來再扎眼,煤球也就不圓了!”
周老栓一說,額上便急出了汗來,東家可是許了二十兩銀子,只要他能弄出和“華揚號”一樣的“蜂窩煤”。
“別急別急,老栓,我找人打聽過,那華揚號的東家是唐子然,就是那個寫《泰西志》的唐子然,那蜂窩煤就是他弄出來的,沒準是從西洋來的玩意……”
李亭玉的嘴上這么說,可那臉上的急色帶瞞不住旁人,現在號上的生意都快讓華揚號的蜂窩煤給擠兌的干不下去了。
“洋人的玩意,難怪,難怪……”
旁邊站著的掌柜丁裕家一聽,連連點頭道。
“東家,現如今別說煤團的生意,就是塊煤的生意,也都讓華揚號給搶個差不多了,那三眼的爐子,飯館里燒起來,比塊煤能省二三成煤,若是再照這樣下去,不出一個朋,咱們這生意,可真就沒法做了!”
可不是嘛!
現在各家煤行都被華揚號的擠兌的快做不下去生意了,一個月前,誰能想到華揚號能掀起這么大的風浪,原本只以為不過只是家煤行,可誰曾想,那華揚號從第一天開張,不單東西和旁人的不同,甚至就連同如何做生意,也和別人不同,他并沒有守在煤行里做生意,而是招車馬行的散工把式,靠著三塊煤兩文錢的提成,讓那些車把式搖身一變,成了煤販子,在煤販子吆喝聲中,華揚號以及蜂窩煤、小煤爐不過只用了半個月的功夫
擱往常煤球也好、煤塊也罷都是到煤行里自己買,可現在卻有幾百個煤販子在胡同里串著,吆喝著,直接把煤送到了家門口,著實便利了不少人。也讓華揚號的生意一天大過一天,若是擱以往,自然不足為慮,可問題就是那蜂窩煤。
“這煤球確實了得,一天三塊,晚上做完飯,悶上爐火,第二天打開爐門,一會火便上來了,少錢不說,還省事!”
老周頭的一句話,頓時讓丁掌柜的不樂意了。
“省什么錢!”
把臉一板,丁掌柜直接說道。
“一塊煤球才多重?兩斤一兩多,至少摻成兩成的土,就那居然敢收人家17文錢,這心可比煤黑!”
丁掌柜說的倒是實施,蜂窩煤看似用著省,比燒煤團能省出七八文錢,可實際上,同樣的錢買煤團都能買十斤出去,可換成蜂窩煤卻只有不到七斤,即便如此,還是摻了兩三成土的。
“東家,照我說,他們華揚不是準旁人讓煤團、碎煤換蜂窩煤嘛,要不咱們也換……”
為了擠兌旁人的生意,那華揚號不單賣蜂窩煤,還準人用煤團、碎煤換蜂窩煤,不過要稍微加些工錢,一斤三兩換一斤蜂窩煤,也許是心惱的關系,丁掌柜隨口說出了這句話來。
“東家,這可不成,這樣的話,咱們可不得虧死,到最后,銀子還都讓華揚號掙去了,單就是這虧咱可都虧不起!”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老周頭一聽那里愿意,他的話不過只是剛說完,丁掌柜便勉強笑道。
“東家,我這也是氣極了,才會說這話!”
“我知道,”
點點頭,李亭玉的眉頭緊皺著,這那里是氣極了,分明就是沒辦法了,沒辦法了?若是再這么下去的話,難不成的焱字號兩百二十年的家業就要毀在自己的手里?
“沒辦法了?”
楊記煤行的院子里,楊樹仁瞧著面前一堆或塌或變形的蜂窩煤,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笑容的臉上,這會卻堆滿了怒色。
“不家,不行啊,華揚號的煤形這么整,肯定是用了機器,沒有機器,咱們制出來的都沒有形啊!”
在楊記煤行里干了三代人的老梁頭拍拍手上的煤灰,臉上全是無奈之色。
盯著地上沒成形的蜂窩煤,楊樹仁的心里堵著團火,現如今這蜂窩煤比雍正年間楊記弄出來的煤團時,對煤市的沖擊還大,那煤團誰都能制出來,可這蜂窩煤?這都快半個月了,大家伙都不知道是怎么制的!
若是制不出蜂窩煤,這生意遲早得讓華揚記搶個差不多,到那時楊記煤行可不得關門大吉,難不成祖宗留下來的生意,就要毀在自己手里?
“東家,我有一個主意。”
突然老梁頭抬起頭看著東家說道。
“若不然,咱們就派人去華揚記,他們的坊子里肯定用人,咱們看看他們用的是什么機器,到時候咱們有樣比樣的買或者造!”
老梁頭的話讓楊樹仁的眉頭微微一鎖,看著老梁頭好一會才說到。
“這,這不太妥當吧,咱們做生意可是……”
“東家,當年其它行里學咱們用鐵篩子制煤團的時候,可沒和咱們講什么行規!”
老梁頭一句便扯到了雍正年那會了,雖說那會其它煤行也有煤團、煤餅,可那都是用手拍的,可楊記靠著幾臺鐵篩子,卻制出了像球一般圓的煤團,憑著那賣像,輕易的賣進了紫禁城,后來卻讓旁人家派來的伙計給偷學了過去,當時那些人可沒說什么規矩。
“東家,要不我讓三兒過去?”
就在楊樹仁猶豫的當口,卻聽著那邊傳來了掌柜的話聲。
“東家,東家,”
急匆匆走來的方掌柜臉上帶著急色,快步走到東家面前,他的聲音微微一壓。
“東家,華揚號來人了。”
“華揚號來人了?他們想干什么?”
“鄙人是華楊號的韓徹,見過楊東家!”
在楊紀煤行的后屋,韓徹恭敬的向楊樹仁鞠了一禮,雖說他有功名在身,可現在他卻在這做著生意,什么事都得按照生意場上的規矩來。
“今天韓徹奉東家之命,前來拜見楊東家!”
“你這是……”
楊樹仁疑惑的瞧著韓徹,一時間卻摸不透對方的來意。
“楊記和華洋號平素沒什么交情吧!不知貴東家有何吩咐?”
這話里顯然帶著惱意,這也難怪,楊記現在的生意被華洋號搶走了七八成,如何能不惱?
“我們東家今個晚上的裕滿樓擺宴,誠邀楊東家和各煤行的東家一敘,還望楊東家屆時光臨!”
韓徹說著便把取出了一份請柬,遞了過去。
設宴?
各煤行的東家?
直到那個韓徹離開之后,楊樹仁依然盯著桌上請柬,琢磨著對方的用意,那姓唐的想干什么?
“東家,這是?”
方掌柜的進了屋,便看到桌上的請柬。
“唐子然擺的宴,只怕……”
長嘆口氣,楊樹仁無奈的搖搖頭。
“宴無好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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