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泰西策》一部《盛世危言》,前者讓唐浩然名揚海內,而后者卻因皇上與地方大員的推崇,更令其聲名鵲起,一時間名聲大噪,在京城文人之中論及風頭,無人能出其左,而唐浩然的過去亦隨之再被挖了出來。
從獻“紗、絲、煤、船”富國四策,再到創辦禁煙局,既能“漸禁而平煙毒”,又能拓財源于官府,短短數月間,湖北省年入多出百余萬兩,著實讓人驚嘆,有好事者稱其所獻“皆旁門左道,非圣人子弟所取”,亦有好者為其辯稱。
謗名也好,譽名也罷,隨著一群清流言官在翁同龢的暗示下,紛紛上折支持“擇臺灣一地,試行新政,以證其效”,而這正是出自《盛世危言》“特區篇”中的“以一隅之地為全國之先,以免新政傷及國之根本”。
若是擱過去,有人提“變法”、“維新”、“新政”以至“洋務”,立即就會有清流跳出來對其大加抨擊,這會反倒全都支持了,不僅僅是因為那部《盛世危言》倍受皇上推崇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甚至贊同書中所謂,尤其是“新學篇”著實讓他們舒服許多——專門學堂如古之幕府為落榜士子衣食之道,授以專長,職有所專,至于什么格物、數學、洋文的,不過就是“吏”之學罷了,同樣是為國效力,這官是官,吏仍然是吏,而這專門學堂不過只“育專吏之所”。
這種區分對待,著實讓那些清流言官們頓覺身份高出幾分來,自然也就無需像對待同文館等洋務學堂一般百般抨擊——當官的有幾個抓著小吏的尾巴不松的,治吏雖是為官之道,可一個言官站出來抓著小吏上朝議,還不成了笑話。
更重要的一點是,這些清流言官意識到,這甚至可以引伸于朝議,將來借操洋務者為吏為名,對過去趾高氣揚的各地洋務衙門加以打壓,豈不妙哉。
至于軍機大臣們,瞧著皇上的勁頭,那邊太后也未發話,自然也都理智的保持沉默,現在那“試行新政”的折子還未上朝議,至于將來,還是等太后發話再說。
而在另一方面,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無論事態如何,新政成與不成,那唐子然算是功成名就了,更有人認為這將來主持新政試行者,除唐子然外別無二人,原因無他,這事由其所提,自然也將由其負責,而更重要的是,能得翁常熟、張南皮以至李合肥等數位朝中地方大員的賞識,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一時間慕名來唐府拜訪的舉子更是踏破了唐家的門坎,唐浩然總算是知道什么叫“人怕出名豬怕壯”,雖是煩不勝煩,但卻也只能強撐著笑容,一面與拜訪舉子結交,一面從中試圖挑選擇幾個人才,而與此同時,各方劉聲夸獎的消息,亦通過各種渠道流傳出來,以至于唐浩然的名氣更加大了。雖然偶爾也有責難的聲音出現,但在這洶涌的叫好聲中,又有誰聽得見呢?
也就是在這一片叫好聲中,唐浩然接到了來自宮中的圣旨,這是在翁同龢的力薦下,唐浩然方才得到的面圣之恩,對于外臣來說,這自然是無盡的“恩寵”,召見唐浩然的地點是頤和園仁壽殿。盛夏之際,皇帝常來頤和園聽政,所以臣子也就在北京西郊的道上,絡繹于途。通常是先出北京,在頤和園戶部公所過夜,第二天清早可以爭取時間。
皇帝召見是何等大事,做臣子的,必須先預補一點朝儀和規矩,唐浩然自然也不例外要向人請教,就在尋思著不能失儀要找人請教的時候,翁同龢的得意門生王伯恭,則親自上門拜訪了。
“久違了,儀政兄。”
面對王伯恭的來訪,唐浩然迎在門口,之所以這般客氣,原因倒也簡單,先前在翁同龢府上,其向他介紹并力薦了王伯恭,不用問,將來臺灣試行新政,必定有其一席之地。一邊迎其進入客廳,一面寒暄過后,唐浩然便表明了自己的感激之意。
“今天冒然來訪,是聽說明早皇上要召見老弟。因為這是首次,請子然老弟注意一些儀注。首先,老弟天沒亮就得到頤和園外朝房伺候。然后有人監引導,進宮門,到仁壽殿門,太監就退走了。這時老弟要特別注意那門檻,門檻有二尺高,門上掛有又寬又厚的大門簾,由里面的人監掀起來,讓你進去。要特別注意,門簾起落,會特別快,老兄動作得跟得上,不小心就會一只腳在門檻里頭,一只腳在門檻外面,也可能官帽被打到,打歪了,就是失儀。好在我己為老弟先打點過,請他們特別照顧。還有……”
王伯恭站起來,從桌上拿起一包東西,
“這是一雙“護膝”,綁在膝蓋上,見皇上要下跪,跪久了容易麻,再說那金磚厚過一尺,雖是天熱,可跪久了還是會傷著膝蓋,到時候站不起來,也是失儀。這些都是為官者的經驗,特別奉致老弟。我要趕到天津有事,不能久陪了,晚上也不一定能趕回,已吩咐這邊總管照料一切,老弟盡可使喚。今天送子然老弟到頤和園后,明早他們會等在門口。晉見皇上后,他們再送老弟回北京。”
對于王伯恭的叮囑和關照,唐浩然自然又一次表達了感謝之意。他心知,所有的一切,恐怕還是出自翁同龢的授意,心想現在無論如何,自己恐怕都同清流分不開了,就像張之洞一般,給打上了帝黨的烙印,除非自己他日在關鍵之時“賣身”投靠,否則這“帝黨”之名怕是除不掉的。
相比于京城,頤和園的凌晨比城內稍涼快一些,大概這地方有山有湖。走到仁壽殿的時候,殿外己站了不少太監。唐浩然被安排在第三名召見。前兩名召見過后,天已微亮,輪到唐浩然進去,首先感到的是殿內一片漆黑,深吸一口氣,再定神看,發現殿座雖大,在御案上,卻只有兩只大蠟燭。御案下斜列拜墊,唐浩然連忙走上前,跪了下去,靜聽問話。
一般召見時候,太監要先送上“綠頭簽”給皇上,簽上寫明被召見者的年齡、籍貫、出身、現官等履歷,以備省覽。可是,這回“綠頭簽”在旁,光緒看都不看,表示他對唐浩然已有相當的了解,雖然初次見面,并不陌生。
“朕很知道你,”
光緒細細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唐浩然,他的話聲并不大,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威嚴。
“張之洞去年保薦過你,今年翁師傅也保薦你很多次了。先前朕叫翁師傅跟你談過一次話,你說的活,朕都知道了。那天翁師傅說祖宗之法不能變,你說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今祖宗之地不能守,又何有于祖宗之法,即如此地為外交署,亦非祖宗之法所有也……你那段話,說得不錯,翁師傅報上來,大家為之動容。后來朕再看到你的兩部書,朕深覺不變法維新,朕將做亡國之君了,后來你寫給翁師傅的《日本變政記》、《俄皇大彼得變政記》,朕都仔細看過了。據你看來,我們中國搞變法維新,要多久,才能有點局面?”
已經下定決心要變法維新的光緒,這會卻顯得有些急切,表面上看似柔弱的他,對權力的渴望遠超過外人的想象,但對于了解這段歷史的唐浩然來說,他卻知道,光緒渴望著權力,他之所以愿意推行變法維新,倒不是不愿做亡國之君,而是不愿當現在的這種虛君,他希望通過變法維新收回權力。
“皇上明鑒。依小臣看來,泰西講求三百年而治,日本施行三十年而強,我們中國國大人多,變法以后,三年當可自立。”
唐浩然沉著地答著,之所以說三年,倒不是因為其它,而是因為眼前的這位皇帝太過心急,若不是他心急的話,又豈會成為一個悲劇?
“三年?”
光緒想了一下,三年倒還能忍。
“全國上下好好做上三年,我相信三年一定可以有點局面了。你再說說看。”
“皇上既然高瞻遠矚,期以三年。三年前皇上早為之計,中國局面早就不同了……”
“朕當然知道。”
光緒特別用悲哀的眼神,望了一下簾外。
“只是,掣肘的力量大多了。在這么多的掣肘之力下,你說說看,該怎么做?這變法又如何變!”
他之所贊同唐浩然的試行變法,倒不是因為其它,而只是因為《日本變政考》中明治之所以能夠收權于中央,靠的不正是地方上的強援嗎?而現在太后于地方有強援,而做為皇上,他的強援又在何處?
如此一來,光緒自然希望于臺灣一地試行新政能夠成功,而正像翁師傅所說的那樣,若是說誰操辦此事,更有可能成功,也就是唐浩然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將劉銘傳請求開缺的折子留中不發,只待時機成熟時,委任唐浩然為臺灣巡撫,由其于臺灣試行新政。
但想當歸想法,他同樣想知道在諸多掣肘之中,唐浩然又要如何推行變法。
(又停了一天電,例行的電路入夏檢修,從早晨7點直到晚上7點,剛碼了一章,今天只有這一章了,明天還會再停電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