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徐徐晚風,空氣中隱隱帶著一股淡淡的臭味,這是從漢城獨有的味道,作為朝鮮京城的漢城,街道上街道都充滿了泥濘和惡臭,路旁堆滿了垃圾,人們隨意在街上傾倒大小便,載運貨物的牛只也隨地便溺。莫說是西洋人,便是清國官員有時候也會被漢城內空氣中彌漫的臭氣和道路上的糞便、豬群驚呆了,甚至曾有人被撲鼻的臭氣熏得當場嘔吐。
唐紹儀這位留美幼童出身的駐龍山商務委員即駐漢城領事,使是被撲鼻的臭氣熏得當場嘔吐眾人之一,不過在使朝五年之后,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漢城的臭氣,不過每到夏日,那彌漫于漢城上空的異味,總讓人無法適應,以至于不得不在領事館所在的太平館,也就是南別宮點起薰香。
不過,此時唐紹儀的心思卻沒在這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臭味上,他只是不時的看著垂頭看著茶杯默不言語的袁世凱。
朝廷的旨意下下來了——作為駐朝總理大臣的袁世凱,將轉任臺灣布政使,這不能不說是朝廷的恩寵,于駐朝總理大臣,于朝鮮看似風光,縱是朝鮮王對其亦需恭順有加,左右朝鮮政局,儼然朝鮮的太上皇。但朝鮮畢竟是外藩,而臺灣雖孤懸海外卻是國朝行省,能為臺灣布政使,意味著袁世凱真正進入國朝官場之中,而不像出使朝鮮,仍游走于官場之外。
與唐紹儀所想不同的是,此時袁世凱內心卻五味雜陣,自從收到那份電報之后,他的心里便泛起五味來,原因無他,駐扎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大臣雖無總督之名,卻有總督之實,于朝鮮任上五年間,左右朝鮮政局,儼然朝鮮的太上皇一般。
這種萬萬人之上的感覺,又豈是“小小”的臺灣布政使所能相比,雖說在朝鮮,內有朝鮮離心,外有日人之危,可這種“太上皇”的感覺著實誘人,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也就是于朝鮮,他深切體會到權力的美妙。
而更為重要的是,在一個月前,借著日本的一著“蠢棋”,他終于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朝鮮全權”,雖說這“全權”不過只是朝廷一時之言,可日本人卻盯著這兩字,同樣的袁世凱亦看上了這兩字,正準備借這兩字于朝鮮大展身手的他,卻被突然的調令打了個措手不及,心下焉能舒服。
但在另一邊,臺灣布政使——這意味著他將籍此真正踏入國朝官場,成為一方大員,這般位高眾是叔祖亦無法與之相比,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一面是實實在的權,一面是更好的前途,如此一來,袁世凱內心自然也就陷入了百般的矛盾,
“慰亭兄,聽說原本皇上那邊有意讓唐子然出撫臺灣的,可誰曾想太后邊插了一句,你們兩便對調了!”
瞧著袁世凱一副眉宇不展的模樣,唐紹儀于心下倒是羨慕起這位老兄的官運了,五年前,以26歲之齡總督朝鮮,五年后,轉任臺灣布政使,在國朝官運如此之順的,怕也只有他袁世凱了。
“哎!只恐怕,日本人那邊,估計這會正笑著那!”
在朝鮮眾所周知,憑著于任上的“專橫跋扈”多次粉碎日本插手朝鮮,謀取朝鮮的企圖,日本人早已將其視為“喉頭之刺”,甚至更多次與“開化黨”人聯手暗殺他,現這般調離朝鮮,日本又焉能不笑。
“這會正在那里歡笑的,怕還有朝鮮王和那些開化黨吧!”
唐紹儀的言語間全無一絲恭敬可言,有得只是發自腹肺的輕蔑,那朝鮮王全不知日俄于朝鮮野心,幾番試圖背清自立,全不顧朝鮮之國力,一但背清必人他國所侵的現實。而袁世凱為強化國朝與朝鮮的宗藩關系,防止朝鮮自主的傾向和日俄等國的窺伺。不可避免的干涉朝鮮內政的做法引起了朝鮮國王和一些大臣的不滿,朝鮮王秘授使臣結交朝中清流,不斷對其彈劾他,要求將其撤換。
現在袁世凱離任了,他李熙怕就是做夢也會笑出聲吧!
“哼哼!”
冷笑一聲,袁世凱看著唐紹儀反問道。
“少川,你以為你那本家是個省油的燈?”
雖說從未見過唐浩然,可其寫的《泰西策》、《泰西縱橫術》與《盛世危言》三部書,他卻是一字不落的反復看了數遍,在袁世凱看來自己這個繼任者,絕不是個好相與的人物。
“是不是省油的燈,我不知道,可朝鮮這地方?惡鄰環伺于旁,稍有不慎,不知會生出多少亂子來,他唐浩然來朝辦新政……”
搖搖頭,唐紹儀不無擔心的說道。
“就是不知道,他準備如何協助朝鮮辦這個新政,若是讓日本人稱了心,只恐怕朝鮮之事盡毀一旦啊!”
唐紹儀的擔心讓袁世凱的眉頭微微一皺,先是思索片刻,而后又說道。
“只希望,他當真盡掌泰西縱橫之道吧!現在這朝鮮虎狼環視……”
輕搖其首,袁世凱站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南別宮的園景,瞧著電燈下站崗的衛兵,心下不禁再次泛起陣陣苦澀,原本他正欲于朝鮮行以大事,可誰曾想……前功盡棄啊!
朝鮮、臺灣……
這兩個詞反復于他心間翻滾著,左間不舍,右間難棄,魚與熊掌又豈能兼得。心下長嘆一聲,袁世凱回身看著唐紹儀,面上泛著些許苦色。
“少川,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方才能重逢,這朝鮮是為國朝最后藩蘺,那唐子然,雖通解西洋,可卻不知朝鮮之局,你于漢城任由,還要對其多加幫襯,以固我藩蘺啊!”
袁世凱的一番話,只說唐紹儀連忙點頭稱是,可他心里卻忍不住犯著嘀咕,那唐浩然盡掌朝鮮全權,其又豈會言聽自己這個駐漢城領事之言?
“少川,我想讓你先去一趟天津!”
凝視著唐紹儀,袁世凱突然道出了他的想法,實際上這也是他夜邀唐紹儀的原因。
“去天津?”
“對!”
袁世凱點點頭,看著唐紹儀語氣認真的說道,
“那唐子然,雖說解盡西洋,可于朝鮮這地方,卻全是不知,便是從馬名乾與金明圭那,所得不過只是二人之言罷了,若其為二人所誤,朝鮮之事必將盡毀,朝廷有大恩于你我,你我焉能不效全力,以固藩蘺,你去天津,將朝鮮之事,盡解與其,若其信你,少川,你自可留于朝鮮,若其不信……”
沉吟片刻,袁世凱瞧著唐紹儀。
“此般是非之地便不宜久留,屆時少川可請遣往主持臺灣海關,焉不比留此是非之地要好?”
袁世凱言語間的關切,只讓唐紹儀心下一陣感動,他連忙起身恭禮道。
“慰亭兄待小弟實是倍加關照,值此尚未忘小弟……”
唐紹儀的感動,讓袁世凱心下暗自一笑,這正是他的目的,雖說身在朝鮮,可他的心思卻一直在京中,最近這一陣子京城的“新政風云”,又豈能不加關注,若沒有太后插手,怕他唐浩然已赴臺灣展行新政,又豈會來朝鮮。
雖說現在臺灣新政虛懸,可瞧這樣子,國朝辦新政應勢在必行,若是他日能接任臺灣巡撫,于臺灣推行新政,到時候自然會用到如唐紹儀等留美幼童,現在施恩也好、結交也罷,不外都是為將來作鋪,再則唐浩然若與朝鮮協辦新政,唐紹儀于一旁觀之,總其長短,他日亦可助自己于臺灣推行新政。
一番感動之言后,唐紹儀又試著問道。
“那咱們先前商定的那件事,是不是也要告知與其!”
唐紹儀口中所指的那件事,是月前袁世凱得已朝鮮“全權”后,私下與其密謀的一件大事,若是事成朝鮮危局必將盡解,雖說麻煩些,且風險頗大,但袁世凱卻相信那是解決朝鮮問題的唯一選擇。
“嗯……”
沉吟片刻,袁世凱用力點了下頭,盯著唐紹儀說道。
“少川,于唐子然來說,你總歸是外人,把那件事告訴他,若是他納之,便表明此人可依,他日你于朝鮮方才能得其信任,一展所學,若其拒之,兄業已離任,不過是中堂大人些許訓斥罷了,于大事無妨,你無需顧慮為兄這邊!”
“慰亭兄……”
袁世凱的一番話,甚至“自我犧牲”只讓唐紹儀感動的雙目微熱,大有一種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慰亭的感覺。
“若其拒之,小弟倒時候,也不來朝鮮了,直接于天津向中堂大人請辭,到時候隨慰亭兄一起去臺灣,還請慰亭兄切莫嫌棄!”
簡單的一番話,卻表明了唐紹儀的心跡,這是棄官為幕的心思,袁世凱聽著便是有百般的心思,也是感動的說道。
“少川,為兄又豈敢耽擱你的前程,若其不可依,到時候少川只需留于天津,待時機恰當,為兄自然請中堂大人為少川謀個臺灣海關的差事,到時候,你我兄弟于臺灣再聚,共為朝廷出力!”
“小弟之事全聽慰亭兄吩咐,小弟明日一早便去仁川,往天津會一會他唐子然!”
唐紹儀這般說著,心底到是對與唐浩然的會面充滿了期待,那名動海內的唐子然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