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就夠了嗎?”
話聲被拍打在礁石上浪頭“打碎”了,消于浪濤聲中的時候,唐浩然帶著無可奈何的神色,冷冷地朝陸地瞥了一眼,似乎這是他最后一次向陸地眺望,準確的來說是朝著中國的方向看去了一眼。↗,
然后,唐浩然轉過身去,兩個人繼續沿著滿是碎石的海灘走著,有時那浪頭拍打在礁石上的時候,些許水花甚至會飛濺到兩人的身上,略帶些許海腥味的海水落在臉上時,只讓人感覺冰冷非常。可唐浩然的心情卻是越發的冰冷。
縱是從今天起,同文學院每年招收5000名學生,兩年或三年后畢業,十年內亦不過只培養三四萬人,而更為致命的是,這個大學是無根之萍——這個高等教育沒有系統的國民教育作為支撐。他只能通過招收落榜的士子、寒窗子弟為學生。
而在近現代國民教育體系中,小學卻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好的小學,就不會有好的中學;沒有好的中學,就沒有好的大學。而且“小學比大學更重要”更重的一點是,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接受大學教育,而所有的人幾乎都要接受小學教育。
在甚至在后面有人曾言道:小學課本,尤其是小學語文課本,代表著一個民族文明的底線。為什么說是“底線”如果說,民族文明高度是由最頂尖的知識分子決定的,那么在底線的意義上,一個民族整體的文明水準則是由所有的國民決定的。所有的國民受到一個什么樣的小學教育。這個民族基本上就是什么樣子。
作為無根之萍的同文學院能堅持多長時間?唐浩然不知道。至少在公司以及府中的人才得到滿足之前。他依然可以用“包分配”吸引大量的青年投身這由預科的學堂和專科的學院組成“中國特色高等教育體系”中來。
但將來呢?
現在對于作為朝鮮統監的唐浩然來說,他并沒有意愿和經費于朝鮮推行國民教育,去培養朝鮮的人才,這是民族觀決定的,他不能容忍未來的中國社會精英中充斥著朝鮮人,朝鮮人甚至成為“新中國的高官”。
正是基于這種民族觀,警察部中華朝警員比例才會控制在10比1以內,即便是現在因為設立地方警察局的關系。適當放寬了比例,亦控制在3比1以內,雖是如此漢城警官學校招生華朝比例亦控制以30比1,嗯,這是基于人口比例,中國的人口是朝鮮的30倍。
至于府中教育處計劃推行的“同文教育”,不過只是于每縣設立一所等同小學教育的府立學堂,其旨在培養朝鮮人的親華思想,每道雖然設立一所中學,但也只是為了培養親華朝鮮官員罷了。
盡管民族觀使得唐浩然對使用朝鮮人的問題上極為謹慎。但在另一方面,對人才的渴望。卻又是現實而且極為迫切的問題,甚至關系到中國的未來。
“未來也許夠了,但是卻解決不了眼下的問題,每年五百萬的洋員經費……”
搖搖頭,唐浩然感嘆道。
“夠辦好幾所同文學院了!”
五百萬,即便是銀元,也足以讓李經述驚駭的睜大眼睛,他簡單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差不多相當于一年三百余萬兩的支出!
“現在這就是問題,一方面是府中的建設、公司的運營離不開洋員,另一方面這筆經費已經成為公司和府中的經濟壓力,所以……”
話聲稍稍一頓,站立于海邊的唐浩然不顧浪花偶爾會飛濺到身上,手指著大海的對面說道。
“我準備從日本聘請各類人員,他們或許不是第一流的,但至少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非常出色的,聘請一名洋員的經費,足夠聘請五名甚至十幾名接受同等教育的日本雇員,”
引進日本智力,這是一個現實的選擇,明治維新后,面對同樣的人才需求問題,明治政府一面引進西方相關人才,一面進行教育改革,自己培養急需要人才,短短二十年間,便培養了數以萬計接受高等教育和實業教育的人才。
盡管作為敵人,唐浩然卻不得不佩服日本,明治維新之所以成功,正是因其重視教育,甚至在整個明治維新期間中,教育經費一直是日本政府最大的開支項,甚至遠超過軍費開支,重視智力投資的結果成就了日本近代的成功。現在隨著日本陷入戰火,引進日本人才無疑是解決府中人才問題的捷徑。
“子然,你的意思是?”
現在李經述反倒有些迷茫了,他似乎有些不甚明白唐浩然為什么會和自己說這些,過去相比于做官,他更喜歡吟風詠月,而現在,若是可以選擇的話,在同文學院中研究學問亦是個不錯的選擇。
“令兄是駐日公使,所以……”
回頭笑看著李經述,繞了一個大圈子后,唐浩然終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公使館那邊的經方兄能夠配合一二,比如,撤僑,以后每月從日本開出一艘船來,當然,至于招什么人、我去想辦法,其實……”
瞧著恍然大悟的李經述,唐浩然又說道。
“其實中堂大人亦可考慮引進日本技術人員,就像天津制造局、大沽船塢以至煤礦、紡織廠,都可以引進日本技術人員,他們比洋員省錢,甚至比洋員更出色……”
對此倒不是唐浩然的夸大之詞,相比于日本對洋員引進的針對性和挑釁,洋務運動時的“我大清”全不顧洋員專業,如天津制造局的造槍的洋員,實際上不過只是當初安裝設備的機械師,甚至就連同漢陽槍炮廠的洋員,于本國亦非從事軍火制造。
幾十年洋務運動看似成果輝煌——建成了一座座工廠,可實際上那些工廠不過只是裝備現代機器的“作坊”,甚至就是著名漢陽造,直到三十余后通過兵工整理,才解決諸如易炸膛、質量不穩,半數不能過檢測的質量問題。
而這種問題于晚清洋務兵工廠中卻又是極為常見的。而東鄰日本,盡管兵工事業起步較中國晚,但其早在數年前即已有年產30000枝村田單發步槍的能力,其軍事工業有一開始,便朝著制式化、標準化前進著。
“這,此等大事,還容為兄先與家父商量一二……”
李經述的回答讓唐浩然于心下長嘆口氣,這李家老二,當真是太過老實了,難道自己說的這般明白,他還意識不到這是件好事嗎?
心底感嘆之余,唐浩然反倒是慶幸起他的老實,幸好是這是個老實人,若是當真是個精明人,估計……在朝鮮這地方染上個什么病之類的,倒也屬平常。
不過之所以會對李經述提出讓李鴻章引進日本人才的建議,倒不是為了增強北洋的實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唐浩然相信,即便是北洋引入了日本的人力,亦無法挽回滿清日趨沒落的局面,已經無可救藥的滿清,不是幾個人便能救下的。
而對于唐浩然來說,若是能得到駐日公使館的配合,便能夠光明正大的通過正規渠道,在日本戰敗前后大規模引入日本的人才,甚至有可能借助“東亞同文”的思想,利用日本人的“復國”之心,將日本的明治維新二十余年培養的智力資源一掃而空。
唐浩然甚至不懷疑,相比于國內的書生,那些日本人反倒更熱衷于推翻滿清,就像現在一些來到朝鮮的日本人那樣,他們于同文學院中如朝鮮人一般鼓吹著“華夷之辯”,宣揚著“匡復中華”,說起來,這似乎就像是個笑話一般——中國自己的讀書人不熱衷于華夏的匡復,反倒是朝鮮人與日本人熱衷于此。
朝鮮人之所以熱衷于此,是基于尊周思想的儒學信仰,至于日本人,雖然同樣深受儒學的影響,同樣持以“華夷之辯”,但唐浩然卻相信,他們現在之所以熱衷于中國的光復,恐怕更多的帶有功利性——他們希望在將來借助中國的力量推動日本未來的光復。
現在逃往朝鮮的日本人,大都相信戰爭的結局將會是以日本的滅亡作為代價,如秋山真之等人,他們甚至在戰爭初期便背棄職責逃至朝鮮,于這群逃兵看來,日本的滅亡是不可避免的,而滿清又是無可救藥的,那么中國,也就只剩下自己了。現在的統監府成為許多日本人眼中“東亞振興”的希望所在。
這是個好事!
至少現在不需要自己鼓吹“東亞同文同種”,那些日本人便主動的接受了這一思想,甚至比自己更加熱衷于此,似乎這能夠證明他們并沒有背叛日本,他們是在為日本的未來以及東亞的未來而努力。
想到那些日本人的作態,唐浩然的唇角微微一揚,視線投向隔海相往的日本時,心中卻浮現了一個從未曾浮現過的想法,當那個想法浮現時,甚至不可遏制的在唐浩然的心底扎了根。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