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
挺著刺刀第一個沖上蠻子營炮臺的孫逸仁簡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經抵抗還算頑強,彈如雨下的格林炮打的他們連頭都抬不起來的炮臺上,這會盡然是空無一人,地上到處都是散落的號衣、槍械,彈藥更是散落的到處都是。
“奶奶的,咋個都逃了!”
后面沖上來的戰士,無不是詫異的看著空無一人的炮臺,他們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炮臺上抵抗的崩潰竟然如此之快,以至于甚至無法接受這一事實。
“還愣什么,把軍旗插上去!”
非但蠻子營炮臺上的炮臺兵大都逃散,在天色將明時,旅順口周圍的陸海路炮臺,先后升起了赤旗——其中半數炮臺在輕微抵抗后,隨著守將的逃離,炮臺兵、拱衛兵亦先后逃散。
當陸海路炮臺經過幾小時的激戰先后陷落的同時,在水師營內,兩百余名北洋艦隊的官兵卻是神情復雜的看著看押他們的朝鮮艦隊水兵,他們大都是在睡夢中變成俘虜,水師營是城內第一處被拿下的重地,甚至未放一槍,畢竟在水師營中,當時朝鮮艦隊的水兵占絕對的優勢。
當營中雙方的水兵神情復雜的看著彼此時,雙方的長官卻在營房內互視著對方,作為“經遠”號管帶的林永升更是怒視著秋山真之等人,此時與其說雙方卻不怎么像勝者與俘虜的關系,因為彼此坐在長條桌兩側的關系,反倒有點像是在談判。
實際上。這就是一場談判。
“你們這是謀逆!”
咆哮聲從林永升的嗓間發出時。秋山真之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并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實際上。他并沒有權力給予多少回應,他所接到的命令只是配合陸軍部隊的行動,至于如勸降之類的話語,全部由府中派來的官員負責,而現在那位官員,正在前往海軍公所。
“林管帶,請用茶!”
又一次,秋山真之用菜水迎接著對方的憤怒。
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林永升。只無奈的嘆了口氣,把眼簾微微一垂,便不再言語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傳到他的耳中。
“秋山艦長,我想知道,這次唐大人起兵,所為為何!”
說話的是槍炮二副韓錦,之所以能順利拿下水師營,在某種程度上多虧了這位槍炮二副,正是他命令水兵隊放下武器。任由繳械。
沒有人知道,當他在得知“杭州起義”后。最擔心的事情就是艦隊會調往杭州鎮壓義軍,受《揚州十日記》等書的影響,對于滿清朝廷他全談不上一絲忠誠,有的只是發自肺腑的敵視,現在朝鮮統監府起兵,更是被他視為推翻滿清奴役的義舉,自然傾向于統監府。
他這么一問,房內的“經遠號”官長們無不是把目光投向秋山真之,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回答,可卻未曾想到,秋山真之只是輕聲說道。
“我是軍人,自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一句簡單的回答,似乎回答了韓錦的問題,他只是服從命令。就在韓錦想要再次追問時,秋山真之用標準的南京官話說道。
“雖然我是日本人,但我亦知清國之君非中國之君,亦深知“華夷之大防”,諸君為何效命于清廷,而不效命于中國?”
秋山真之話聲不過一落,陳榮便在一旁大聲斥責道。
“你秋山不也是夷嗎?你個東洋人,又豈能問我天朝之事!”
“天朝?”
唇角微微一揚,秋山真之冷哼道。
“天朝專指中國,滿清韃虜豈是中國之人?我日本千年來世受中華之教化,日本、朝鮮于中國同文同宗,千年以來是為一體,又豈是滿清韃虜所能相比?昨日中國淪于滿清之手,今日日本將淪西洋之手,我等雖知日人,亦知“春秋之義”,亦深知,東洋之危機系在中國之衰落,中國之衰落源于滿清韃虜之愚民,之奴役,故而,謀求中國之光復,非僅中國之責,而系東洋有識之士之責任!”
秋山真之的話說的是義正詞嚴,似乎在這一瞬間,他亦成為了一名中國人。
實際上,在東亞同院的宣傳中,中國固然是指中國,但中華卻涵蓋了整個東亞文化圈,非但朝鮮是中華的一部分,日本亦是中華的一部分,或許是因為被人視為“懦夫”的關系,流亡于朝鮮的日本人,絕大多數都或多或少的接受了這一觀點,以此來證明他們并非是“懦夫”,他們之所以忍辱負重,不僅僅只是為了日本的光復。亦是為了中華的再次復興,為了東亞的未來。
在許多情況下,人們總是會為自己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與借口,以證明自身的證確,即便是如秋山真之亦是如此,甚至他本人對此亦達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現在當這番話語從他這么一個日本人的口中道出時,卻只讓面前的那些北洋軍官無不是為之一啞。
尤其是那聲質問。
你是漢人,還是清人?
這是一個與道德捆綁在一起的問題,如果說對于林永升等人來說,他們的心中還存在著“愛國朝恩典,自當報以忠義”的思想,那么無疑則是表明他們背叛了自己的民族,至少在此時。
“荒謬!”
那一聲冷從陳榮的唇間發出時,一句似嘲似諷的話語又從他的口中道出。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唐逆受朝廷恩典不知回報,反倒勾結朝鮮藩邦,東洋浪人還攻國朝,實是罪無可恕!焉還有面目稱光復中國!”
“不知諸知可知當年朝鮮兵士被迫為清軍助戰,其心忠貞,他們往往只向著大明官兵放空槍、放空炮。結果給清將發覺。嚴加審訊。朝鮮士兵大義凜然的說:我們怎能向父母之邦開火!結果他們悉數被殺。得以為“大明之鬼”。更有朝鮮士兵設法弄沉數十艘運送軍米的船,以免資助胡虜入侵大明。其雖死尤榮,亦可知大明崇禎十七年,有個朝鮮人來到在北京昌平縣城外的明毅宗墓前,絕食七日七夜而死。此人為入享忠烈祠之崔孝一君,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甲申年烈宗以身殉國。震驚東亞,朝鮮者舉國哀掉,千百人自殺殉君,縱是日本亦也罷市一天。及后數十年間,朝鮮王曾想起兵北伐,為大明報君父之仇;德川幕府亦也以“華夷變態”,曾派軍出征滿清“夷狄”,后遭大風浪而止。諸君可知是為何?”
對于陳榮的冷嘲,秋山真之卻是平靜的反問道。
“是為“春秋之大義”,是為“中華之正統”。想朝鮮是為中華之藩蘺,日本是為中華之親宗。尚知匡中華之正統,而等兩百四十八年間認賊作父,焉不知恥乎?”
他的這一聲反問,卻只讓韓錦等人臉上無不是露出些許愧色,似乎是為自身“認賊作父”而羞愧難當,而更多的人臉色卻是變得越發復雜起來。
“一朝有一朝之事,今,今上亦主中國兩百余年,旗漢自早成一體……”
原本并無意與眾人爭論、辯解的秋山真之,聽人這么說,頓時顯得有些激動。看著眼前的這些清國人,他的內心只覺一陣恐懼,他害怕,害怕十幾或者幾十年后的日本人,亦如清國人一般忘記自己的血脈,自己的民族,而甘心為露國之奴。有如這些中國人甘為清國奴一般。
“雍正曾有言“本朝以滿洲之君,入為中國之主”,如若旗漢早成一體,那又豈有八旗者生下即有落地之銀?又豈有各地之滿城?于那朝中又豈有漢滿臣分?而等身為中國之人,難道就這般甘為清國之奴乎!”
這一聲斥問從秋山真之的嗓間迸出出來的時候,遠處卻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那爆炸卻是從海軍公所傳來,爆炸聲打斷了秋山的話語,他順著爆炸聲音往海軍公所看去,那里怎么了?
硝煙!
嗆人的硝煙在海軍公所彌漫著,一棟西式洋樓此時已經完全塌陷了,數發炮彈準確的擊中了這棟樓房,一發打偏的炮彈更是炸開堅固的圍墻,原本頑強抵抗的陸戰隊員被這炮彈打朦了,一個眼尖的陸戰隊員突然將手指向遠處。
“炮、炮臺……”
炮臺完了!
透過那彌漫的硝煙,望著出現在炮臺上的那一面赤旗,整個海軍公所內,幾乎每一個人的臉色都瞬間變得煞白,尤其是其中的幾名洋員,他們的唇角輕顫著,甚至就連同雙腿亦不住的輕顫,他們之所以來到清國,不過只是為了撈上一筆銀子,他們可沒有同清國人一同陣亡的覺悟。
“大人,現在整個旅順已經完全為逆亂軍所占領,唯今之計,為避免無畏的傷亡,我們應該立即投降!”
“是的大人,現在的抵抗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他們只需要再打來幾十炮彈,就足以摧毀整個旅順!”
一眾洋員見這般游說似乎沒有什么意義,立即把話峰一轉,轉到旅順的保全上。
“大人,旅順實為北洋艦隊之根本,如今勢已難為,如果船塢、工廠再受損,屆時中堂大人追究下來,恐難以交待,還請大人三思啊……”
如何逃出來的,直到逃出旅順口之后,姜桂題的臉上依然帶著惶色,甚至就連那拿著柯爾特轉輪槍的手都不住的輕顫著,幸好他反應快,要不然……今個這條命可真的擱在旅順口。
“大人,咱們去那?”
身邊同樣一身百姓打扮的親衛緊張的問了聲,而姜桂提卻連想都沒想。
“去兵營,喊上弟兄們,奪回旅順口!要不然,咱們如何向老大人,老中堂交待!”
雖說識字不多,但對于姜桂提來說,他卻知道,就這般丟了旅順,他自無法向老大人交待,更無法向老中堂交待。
就在一行三四人朝著兵營的方向跑去時,在半路上卻碰到了十幾名衣冠不整的兵勇,他們中甚至有人打著赤膊,至于武器更是不知丟在了什么地方,顯然是一副倉促逃出的模樣。他們一見著姜桂題一行人,立即嚇的跪下了。
“大人,營里的管帶、令官什么,那邊炮彈一打過去,他們就降了,炮臺上打來的炮彈弟兄們擋不住啊……”
跪在地上的哨長的話中帶著哭腔,炮臺被奪占后,這兵營便成了活靶子,對于只習過西洋隊操的毅軍官佐來說,那不斷落進兵營的炮彈,卻是把其最后一絲勇氣轟了個干凈,尤其是那營墻被巨炮轟了個粉碎之后,那營中的兵勇頓時逃散開來,至于留營的管帶、令官亦是跟著逃的逃、降的降,朝鮮軍不過只是派了百多人進攻,一陣排子槍之后,兵營便移了手。
“……朝鮮軍的排子槍打的密,打得急,弟兄們剛把隊伍收拾好,誰曾想一陣排子槍打來,頓時沒了百多個兄弟……”
那滿是哭腔的哭訴只讓姜桂題的臉色驟然一變,好一會才滿面老淚的哭嚷道。
“老大人,非是桂題無能,實在是朝鮮軍太過奸滑,狡詐啊!”
那一聲哭訴只引得眾人無不是點頭稱是,可不是嘛,若是堂堂正正的打,他們如何能打不過朝鮮軍,可偏生他朝鮮軍卻是偷襲不說,甚至還是打著友軍的名義先進了旅順口,再加以偷襲,實在是可恨至極。
可縱是再可恨,但至少有一點,現在這旅順口算是易了姓,改姓唐,就在姜桂提在那里嚷哭著的時候,那邊炮臺上的炮火卻是更密了,紅紅的炮焰劃破那凌晨時的晨曦,轟隆的炮聲在空氣中回蕩著。
“走,咱們去大連灣,馬玉昆的隊伍在那,老子就不信了,咱爺們打了半輩子的仗,還能打不過他朝鮮軍,”
姜桂題的這句話頓時引得周圍一陣附和。
“可不是,咱爺們打仗的時候,他們朝鮮軍還穿著開襠褲那,到了馬大人那,等馬大人調兵過來,咱爺們非得把這旅順口奪下來不可!”
一眾人嚷吼著,便趁著晨曦的掩護,朝著大連灣的方向走去,而在他們身后,那炮臺上的炮火依然轟鳴著,只不過相比于先前,這炮聲顯得有些稀落,也許是因為又有炮臺或者兵宮舉起了那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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