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18年6月30日,也就是在朝鮮統監府開始作著遷往東北的準備時,作為統監府官方喉舌報的《東亞日報》刊載了一篇文章《臨床建議》,與過去的任何文章截然不同,文中將中國比做為病患,進行了全面性的診斷,指出此時中國的癥狀以及問題,并提供了解決方法。
時間:黃帝紀元4589年
姓名:中國
性別:男
年齡:隱籍現住址已248歲
原籍:大明帝國
現隱籍所在:滿清帝國
地址:北緯4°至北緯53°31′,東經73°40′至東經135°5′之間
職業:東亞文明始創者以及守衛者
遺傳:黃帝、周公、孔子、孟子等血統。
素質:為上述圣賢后裔之故,素質強健,天資聰穎。
既往癥:幼年時,身體頗為強壯,頭腦明晰,意志堅強,品行高尚,身手矯健,創世璀璨之東亞文明,遠超西洋文明數百年,中年時,先后遭金韃、蒙韃侵入,生靈涂炭,文明淪喪。后洪武帝與諸先烈,不甘為異族之奴役揭竿而起,逐蒙韃于漠北,明帝國后,接受不完全的治療,稍見恢復,唯因遭受異族百年蹂躪,慢性中毒達百年之久,不易霍然而愈。后因內疾而虛,滿清趁虛而入,奪我九鼎,受兩百四十八年愚民政策之毒害,身體日漸衰弱,意志薄弱,品行卑劣,節操低下。
現癥狀:道德頹廢,人心澆漓,物欲旺盛,精神生活貧瘠,風俗丑陋,迷信深固,頑迷不悟。枉顧衛生,智慮淺薄,不知永久大計,只圖眼前小利。擅長內斗、不知團結,有若散沙,墮落怠惰,、卑屈、怠慢、虛榮、寡廉鮮恥、四肢倦怠、惰氣滿滿、意氣消沉,了無生氣。麻木不仁。
主訴:頭痛、眩暈、腹內饑餓感。
最初診察患者時,以其頭較身大,理應富于思考力,但以二、三常識問題試加詢問,其回答卻不得要領,可想象患者是個低能兒,頭骨雖大,內容空虛,腦隨并不充實;聞及稍微深入的哲學、數學、科學及世界大勢,便目暈頭痛。
此外。手足碩長發達,這是過度勞動所致。其次診視腹部,發現腹部纖瘦凹陷,一如久饑之人,腹壁發皺,留有白線,長久半饑摧殘下,使原本極為擴張的腹壁急劇縮小,以至于體格羸弱,不堪為用。
診斷:科技文化之低能兒。
原因:智識的營養不良。
經過:慢性疾病。時日頗長。
預后:因天然素質優良,且有世界第一等優等民族之基礎,若能施以適當的療法,尚可迅速治療。反之若療法錯誤。延時日有病入膏肓死亡之虞。
療法:原因療法,即根本治療。
處方:求知識于世界,挽文明之淪喪以為正道,正規學校之教育最大量、補習教育最大量、幼兒園最大量、圖書館最大量、讀報社最大量。
若能調和上述各劑,連續服用,可于二十年內根治。
尚有其他特效藥品。此處從略。
黃帝紀元4589年2月15日
盡管這篇文章中沒有提及更多的問題,亦沒有提及更多的細節,但是卻一針見血的將國人身上諸多毛病毫不客氣的直指而出,而指出諸多毛病以至劣根之時,卻又提出了根治之法,欲挽愚民兩百四十八年之弊病,唯有加以教育。這似乎是唯一的選擇,但如何教育國民,進而重拾中國禮樂文明之邦舊貌,這是擺在統監府,更準確的來說,東北總督府面前最為迫切的問題。
嘟……
伴著汽笛聲,一艘從山東或江蘇駛來的西式大帆船駛進了港口,在過去兩個月里,每天都有數艘洋式帆船進入大連、牛莊或者其它幾處港口,而這些帆船無一例外的帶來了移民。與過去依靠百姓自發的闖關東不同,現在東北總督府成立后,卻是大范圍的吸引移民來東北,甚至提供免費的船票。
免費的船票、現成的熟地以及免費的教育,在總督府出的宣傳員中,東北的一切就像是天堂一般,山東人兩百年多來便有闖關東的習慣,稍經宣傳員的鼓動,便有數十萬計的移民開始經由海路進入東北,而宣傳員的腳步甚至一路走到了江蘇、安徽以至河南、湖北等地,這些不知闖關東為何的百姓,仍然被宣傳員們口中美好的許諾所吸引,向往著那有如天堂的地方。
“所有移民必須進入移民登計處進行登計,未登計者將得不享有移民福利保障!”
縱是在船上,那些賣掉家中可憐的田地房地,拖家帶口的不遠千里來到東北的百姓們,也于船艙中了解了所謂的“移民福利”,那移民福利指的是每人五畝的田地以及種地的農具,而最為寶貴的卻是那半年的口糧。
對于這些一貧如洗的百姓來說,初來東北的他們,完全只能聽任移民處的擺布,而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更準確的來說,很是聽話的他們根本就未生出任何反抗之心,甚至生怕因為自己不聽話,失去了“移民福利”。
當一船數百說話帶著皖北口音的移民,踏上碼頭后,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尚著那寬度不過只有一米多通道進一棟建筑的時候,他們無不是都顯得有些緊張,而移民登計處就設在這座倉庫之中,來自各地的移民將會在這里進行登計。同時進行簡單的身體檢查以確定身體的健康情況,當然更為重要的是,避免他們將傳染病帶入東北,而隨后他們就會被送進新移民培訓營,在那里進行六個星期的培訓學習。
那些忐忑不安的移民并不知道,在未來的六個星期之中,他們所接受學習以及培訓,不過只是開始,甚至只是整個國民改造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對于總督府中的官員而言,他們并沒有盲目的把于朝鮮實施的一切冒然帶入東北,而是首先選擇了另一個更容易的突破口——新移民,相比于普通百姓。衣食無著的新移民無疑更為順從,在“改造時”不易激起反抗,因為他們對政府有所求。
與身邊的那些大字不識的村夫不同,少時家境方還湊和的李文亮曾讀過幾年私熟。雖說家境沒落了,可身上那件干凈的青袍卻仍顯出了他于別人的不同,此時他帶著老婆孩子往前走著的時候,神情顯得有些惶恐,尤其是在一邊那些穿著洋裝人。瞧見有人亂蓬蓬的試圖往前擠時,手中棍棒立即毫不客氣的抽了上去,直到那人返回隊中,方才作罷,而這一幕,卻讓李文亮生出一種身陷虎口的錯覺來。
“他爹,不會出啥事吧?”
媳婦緊張的握著男人的手,另一只手則死死的抓住兒子,生怕有人搶走兒子似的。
“能,能出啥事。你沒聽人說嘛,這可是總督衙門開的……”
安慰著媳婦的時候,強自撐出一副無所謂模樣的李文亮,終于隨著人流走到一個書桌前,書桌后坐著一個穿著洋裝的年青人,李文亮的些不知所措的看著這個青年。
“你叫什么名字?”
抬頭看到眼前這個面相憨厚的三十多歲的內地移民,李春華隨口問了一聲,問話時握著筆的手已經開始準備在登計表上記錄著眼前這個男人的名字了,
“回,回大人話。小人,小人名字……李文亮”
青年人的問話,讓李文亮有些窘迫的開口答道,他并不知道為什么要做這樣的登計。但是對于像他而言,這些顯然是可以接受的,更準確的來說,是他無力抗拒的,既然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就任由對方拾掇吧!
“籍貫。”
“年齡。”
“民族……”
前面的兩個問題都還好。到了“民族”這,李文亮還是愣住了,啥是民族?對方的詫異讓李春華頭也不抬的說道。
“就是問你是漢人還是滿人!”
“漢人,漢人,大人,我是漢人!”
沒錯,就是漢人,這漢人就是民族吧!
“那就是漢族了,記住了你是漢族!堂堂正正的漢族!明白嗎?”
“是大人!”
問答之間,盡管依然還有些不明所以然,但最終李文亮依然從這個年青人的手中領到了一張登計表,他的手緊緊的捏著這張記錄著他和老婆、兒子身份的登計表,這薄薄的一張紙,關系到他家未來的十五畝田,還有他家的將來。
帶著老婆和兒子,朝鐵欄桿的另一邊走去時,李文亮似乎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全地生活,已經開始向他招手了,當他走出那倉庫時,那陽光照在臉上的時候,他難的露出了一絲笑容,十五畝地或許不能與少時相比,但對于三口之家來說,卻已經足夠了。
在正午的陽光中,李文亮肩背簡陋的行李,拉著兒子往前走著,而小腳的媳婦則步履艱難的跟在他的身后,對于媳婦來說,男人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一切,出了倉庫,再往后去,又是一片房屋,房層建在一片鐵絲網中。
這里就是移民教育營了!
就是先前那位大人說的教育營,為什么要進教育營?李文亮不知道,但他卻知道只有從這里走出去,他才能得到那十五畝地。
打量著眼前的移民教育營,望著鐵絲網后的一排一排地房子整齊劃一的排列著,鐵絲網后的空地上地那些穿著整齊的百姓,好像是在排著隊,就連同走路的時候都排著齊整的隊列,甚至還發出“左右左”的號令。
他們這是在干啥?
“從行李里取出你的換洗衣服,把行李包裝進袋子里頭,給你,這是你地行李包的號牌,行李消毒除后憑牌領取!”
鐵絲網的入口處,一名事務員拿對一臉茫然的李文亮說到,同時又將一個大口袋遞給他,那聲音中完全沒一絲情況,對新移民的行李進行消毒除蟲是必須地,甚至有時候還需要對這些移民進行消毒殺蟲。
“啊……哦、哦!”
茫然而又順從的把自己的行李裝入了白色布袋里頭,李文亮心頭不由的一緊,那行李中的衣裳里還縫著幾兩散碎銀子,除了身上的那幾錢碎銀,那可是他的全部家當了。
“那包上都是上著鉛封的,你先排隊去洗澡。你身上的這身衣服也要除虱,這個號牌收好,到時憑牌去領你的行李,當面檢查一下鉛封和布袋是否完整。如果不完整,肯定會賠給你的!”
這里沒有誰會瞧得上這些新移民口袋里的那點散碎銀子,負責分發行李包的事務員一邊說,一邊將把布袋口的拉繩拉死,然后又用壓鉛機把鉛夾壓實。給布袋上了鉛封,可縱是如此,在行李袋被丟進鐵桶的的時候,李文亮的心還是一緊,官府賠銀子?可能嗎?心里嘀咕著,那邊的卻又有人嚷了起來。
“大家排好隊,男女分開,男的沿著這邊進入男浴室,女的從另一邊進女浴室,大家伙不要擔心。洗完澡,你們就能見面了!”
在大人們的指揮中,李文亮拉著兒子順著柵欄往左邊走去,而右邊的則全都是女人,在與媳婦分開時,他看到自己媳婦一臉緊張的模樣,那目中更是帶著祈求狀。非但是她,對于這些從沒出過門的女人們而言,和家人分開讓她們感覺到恐懼,她們只是緊張的看著自家的男人往另一邊走去。隨著人潮無助的往洗澡間走著。
“在淋浴間里頭有肥皂,到時大家記住用肥皂多洗兩遍,還有那辮子,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奴才做不夠了。還留著這豬尾巴,想剪掉的浴室里有剪刀,總之要洗干凈了,身上不能再見著一點灰,大家伙到時互相幫忙搓一下,到時候要是讓我瞧見誰身上不干凈。就別怪警棍不認人……”
穿著警服的警察在說話的時候,依然是沒有任何客氣之說,若不是擔心激起反抗,或許他現在就會沖過去把這些人的辮子剪掉,反正早晚都是在要剪的,不過他的厲聲厲色卻讓這些新移民在第一時間認識到了警察的權威。
溫暖的水流從房頂的噴頭淋在身上的時候,記不清多長時間沒洗過熱水澡的李文亮忍不住舒服的閉上了眼,幾乎是在那熱水淋在頭的功夫,若大的淋浴室內上百個老少爺們都是歡悅的說笑著,在這一瞬間,似乎所遭受的一切磨難都是值得的,好日子就在前邊等著他們。
“裕才,看著點東西,看看你娘在那,這衣裳的咋有股怪味……”
在那個大淋浴澡堂中洗完澡之后,在打開柜門取衣服的時候,撲面而來的便刺鼻的藥味,李文亮并不知道在他們洗澡的時候,殺蟲煙霧通過衣柜上方的管道進入柜內,從而殺除衣服上的虱子,必竟用肥皂洗澡只能除去他們身上的虱子,所以對他們隨身的衣物進行殺蟲仍然是非常必要的。
“孩他娘,咋樣沒想到剛一來這就能洗個熱水澡,這真夠解乏的,要是能再美美的睡上一覺那可就好了”
當看著媳婦兒頂著濕發走過來的時候,李文亮笑著對自己媳婦說道,雖說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么,但心知沒有退路的李文亮這會也只能自己安慰著自己,更何況似乎一切都還不錯,甚至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諸位初來東北的鄉親們,在下徐子恩是本移民營的主管,大家將在這里接受五個星期,也就是三十五天的技術以及生活培訓,大家可不要以為,不就是種地嘛,有啥好培訓的,可東北不比關內,許多地方和內地皆有不同,為了讓大家能夠適應在這里地生活,所以才弄了這個培訓,還希望大家能夠見諒。”
徐子恩說的倒是實話,因為實施的是公地放租的關系,為了確保公地的產量、產值,這些人必須要學會如何制作堆肥、如何給草料打包、飼養牛馬綿羊,甚至就連如何使用馬耕,也是他們需要學習的。當然在另一方面,因為移民培訓期間的食宿開支都是由移民署福利處承擔,為了縮減開支,同樣需要這些人進行適當的勞動加以補償。
“這些天你和你的家人安排于營地里的房間里,雖說陣設簡陋但也堪住,現就請大家就按照自己分配的房間回房休息,到吃飯的時候自然會敲鈴通知,最后祝大家伙都能在東北過上好日子!”
那站在臺上的主管說話時和聲和氣的,與先前那些厲聲厲色嚴厲非常的警察截然不同,這倒是讓他們長松了一口氣,總算是碰著了一個好大人,而他們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
沒有墾殖公署以及福利署的幫助,這些普通百姓甚至于很難在東北生活下去,就像過去千百萬闖關東的百姓一樣,饑寒與疾病會淘汰他們中的體弱者,但現在有了總督府的幫助,他們都能夠活下來,只不過和歷代移民一般,他們必須要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才能真正過上富足的日子。
“孩他爹,你瞧這房子咋嫩小,還沒咱們家過去的伙房大……”
看著眼前的只放著一張三層床、一個盆架,還有一張小桌的房間,李劉氏很難相信自己一家三口以后要在這住上幾十天,看著眼前像雞窩般大小的房間,安頓下來李劉氏反倒埋怨了起來。
“別亂說話,住在這不收錢,還能白吃幾十多天的飯,這種好事上那里找去,剛到就能在這落腳,已經是老天保佑了,他娘,你看這床上的單子可真夠干凈,這么厚的草墊子上頭還有一層薄被這地方不錯,先把咱們的帶的被曬曬,還有衣裳,那味可真夠嗆人的……”
摸著床上的干凈的被單,再瞧著這不大,但卻很整潔的小木屋,李文亮已經是心滿意足了,甚至他還幻想著,若是將來到了地頭上,領了地之后,還能住在這樣的地方,那這東北的日子可就比他想的要好過的多。
此時,李文亮并不知道,在接下來的三十五天中,等待他的會是什么,除去接受基本的農技培訓之外,還需要接受生活習慣的“校正”,在這個有如監獄一般的營地之,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規矩,而那種規矩便是所謂的“生活指導”,或者說“習慣校正”,在違反了公共衛生和家庭衛生條令之后,還會需要面對嚴厲的懲罰。
當然,對于這一切,并不是李文亮所知道的,甚至他并不知道,作為第一批“官定移民”他和身邊的所有人實際上已經載入了歷史,成為國民教育的某種“樣板”,而對于這些尚不知自己已經成為樣板的關內移民來說,他們所期待的恐怕就是傳說中有魚有肉的餐飯了。
而一個多小時后,正如他們所期待的一樣,午餐不可不謂之豐盛,除了饅頭和青菜之外,還有一條近尺長紅燒魚,噴香的魚肉只讓他們每一個人大流著口水,面對豐盛的伙食,幾乎所有人都有置身于夢中的錯覺。
撕咬著噴香的魚肉,此時李文亮并不知道,這種秋刀魚是漁業公司捕獲的最廉價的魚獲,正因其廉價才會作為農墾團以及移民營的主要肉食,但對于這些平素甚至連飯都吃不飽的移民來說,這魚肉無疑已經是人間美味了。
沒有人知道,習慣食用魚肉也將是移民營刻意的引導,畢竟隨著漁業公司的擴大,除去政府采購之外,其未來必須要依靠民間市場的需求才能獲得進一步發展,而軍隊也好、工廠也罷,以至現在的農墾團、移民營中以魚肉作為肉食供應的唯一渠道,其目的就是為了培養百姓的消費習慣。
不過對于這種刻意的安排,和其它的移民一樣,李文亮自然無從獲知,和其它人一樣,為這里的食物大流著口水的他,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對官府,準確的來說是總督大人生出了感恩之心來,尤其是瞧著兒子吃著魚肉時的模樣,更是讓他反復的于心底念叨著。
“好了,好了,若是以后天天能過上這日子,那可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