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污穢不堪腐朽到頂的國家之中,唯一能夠讓人們感受到希望的恐怕就東北,在東北方方面面都能讓人感受到希望,在這里見不到呆然滯木清國人,有的只有那種充滿朝氣與希望的中國人,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中國人,而有別在滿清愚民政策下的遭受奴役的清國人。”
《莫理循日記》
作為一名旅行家,莫理循早在八年前就從上海徒步旅行到達仰光,兩年后又從曼谷到昆明,次年又作橫穿東三省的旅行。1897年,莫理循成為《泰晤士報》駐華特派記者。在二十多年的記者生涯中,清末民初的變革,莫里循始終在場,他有記者的銳利眼光和寬廣胸懷,他報道了許多劃時代事件。
當然,他同樣也見證了過去十年間,中國各個方面的變化,在東北與俄國之間的戰爭爆發之后,作為《泰晤士報》駐華特派記者他立即來到了東北,當全世界都關注著前線的戰報時,他反倒是更關心東北,準確的來說是戰爭對于東北方方面面的影響,這是一直為外界所忽視的。
“影響就是影響,有什么不能承認的。”
面對提問,一名在農商部就職的官員的直截了當的承認道。
“戰爭怎么可能不會對經濟造成影響呢?戰爭當然會造成影響,而且是各個方面的。”
此前,有很多歐美媒體報道稱,東北并不承認戰爭“影響”到了經濟,只承認是東北的經濟完全進入“戰時狀態”。但于農商部的人士的表態顯然否認了上述說法。不過,他們同樣也認為,作為一個人口只有不到4000萬人的剛剛完成工業化的地方政權,“貿然與列強開戰”的情況下,只能斷然實施戰時狀態,以謀求戰爭的勝利。不像俄國這樣的大國,對戰爭沖擊有著更強的抵御能力。
但對經濟的關注并不是他的全部,實際上,他還用超出其它的目光關注著東北的整體。
多年來。作為記者莫理循曾多次來到東北,也正是在他的筆下將涇渭分明將中國人分成了關內人與關外人,在他的筆下,那些擺脫了愚民統治的關外人,已經銳變成了“截然不同人種”。那種截然不同不是歧視,而是一種贊揚,在那些人的身上,他看不到中國人普遍具備的麻木不仁。而現在,在戰爭期間,再一次來到東北之后,莫理循所受到的沖擊卻是空前的。
“在鐵路兩側的移民點中,我隨處可以看到武裝起來的中國平民,與戰爭爆發初期,因對俄羅斯的恐懼而導致清國各地人心惶惶不同的是。關外的民眾盡管受到戰爭的直接影響,但是他們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反倒是一如既往的堅定的站在東北地方當局的一方……武裝起來的平民,不僅保護著鐵路,保護著東北軍的后勤線,還直接參與到這場戰爭之中——移民點的“俱樂部”變成了戰地醫院,數以萬計的傷兵在那里得到最好的治療……”
在臺燈的照明下的莫理循書寫著他的最新的一篇新聞報道,在過去的一個月中,他一直在北方鐵路兩側的城市以及鄉村采訪著,他詫異的發現自己所身處的并不是一個地區。而是一個龐大的軍營,在這個軍營之中,所有人都成為了其中的一份子,主動的為這場戰爭服務著。
“……如果說東北讓人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恐怕就是東北的移民農場。當然在官方的詞語中,其被稱之為“移民定居點”,十年前,東北大地上盡是廣闊的草原有如澳大利亞的腹地一般,盡是無主之地,而現在那些廣闊肥沃的草原現在完全變為耕地。上億英畝耕地被有組織的開墾,再分租給內地的移民,而不是一次性的出售,農場的收成四分之一作為地租上繳國家,四分之一則作為地稅上交,四分之二歸移民個人,看似繁重的租稅實際上相比內地的居民賦稅卻相對減輕了2030,而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十年后承租者其可以按照承租初始地價購進土地。過去很多人都忽視了上億英畝的耕地的作為,但根據官方的資料表明,這些耕地每年可以提供超過5億元的收入,盡管東北的民族相比關內以及歐美等國都承受著極為繁重的稅收——除了直接的地稅之外,還有隱形的地租以及經濟統治下的低廉的官定糧價,但正利益于此,在過去的十年間,東北方才獲得了充足的資金用于工業建設以及軍備建設……”
寫到東北的民眾承擔的稅收時,莫理循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他所接觸到的那些面色紅潤對未來充滿希望的移民,那些移民無不是居住在環境良好的定居點中,那里不見關內農村的破敗,盡管他們承擔著相對沉重的稅收,可為什么他們的生活還會如此的安逸?
“人均15元!”
這是東北農民承擔的租稅,東北三省億萬畝耕地產出之半,都被政府以稅收及地租的方式收取,即便如此,其官定的糧價仍然比內地低了15,在政府統制糧食貿易的情況下,通過這種不公平的定價,他們又進一步榨取了原本應屬于農民的收益,盡管如此,東北的民眾卻依然樂意接受這種“壓榨”。
“真像是工蟻般的人……”
那些民眾給予莫理循最為深刻的印象就是他們像是工蟻一般,任勞任怨的辛苦勞作,并承擔著他國難以想象的沉重稅收,但在另一方面,他卻又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農民承受的沉重負擔,那么就不會有現在東北的工業化,同樣也不會有現在東北進行的這場戰爭——在過去的十年間,數以十億計的軍費開支以及現在日均數百萬元的軍費開支,都足以拖垮一個國家,但現在,盡管東北的經濟受到影響。但這種影響在莫理循看來卻是有利于東北的經濟。
“……鋼鐵產量在迅速增加,數以億元的軍需生產刺激著東北地區的工業發展,除了傳統的軍裝制造以及罐頭等軍需品的生產之外,對民間的軍火采購同樣在刺激著東北的工業發展。僅在濱江市一地的國防采購會議上,軍事采購官員向民間工廠下發了五百萬枚手榴彈、一百萬發炮彈的定單,現在如果有人詢問此時的東北投資什么利潤最高,投資工廠無疑是新世紀利潤最高、回報最快的投資,盡管這種軍事上的刺激是短暫的。但是對于東北工業經濟的刺激卻是長久的……”
放下筆的時候,莫理循卻是一副眉頭不展的模樣,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一切。準確的來說,他已經看不懂這個國家了。
“未來的中國會在國際上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作為駐大連總領事的朱爾典吸著他的大煙斗,坐在吸煙室的壁爐邊的沙發上,此時這位“中國通”的眉宇間閃動著一絲憂慮。
而在憂慮之外,更多的卻是疑惑。
與大多數英國駐華外交官一樣,這位出身于農家的愛爾蘭人,同樣也是一位真正的“中國通”,但與其它號稱“中國通”的外交官全然不同。他在中國生活、工作了26年,作為英國人的他,對中國的了解,甚至超過了對英國的了解。
26年前,不過才24歲的朱爾典便來到中國,先在北京公使館任見習翻譯員,后到沿海各口岸學習領事業務。1888年升為北京公使館館員,3年后成為中文書記長,十年后升為駐大連總領事。
在1901年之后,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有一天,大連當局會取代京師當局,作為總領事的朱爾典在未來極有可能出任駐華公使,甚至駐華大使。作為英國駐華外交官員,朱爾典非常清楚,一但中國的政權發生如其所料的更迭,那么其與英國的外交級別勢必會升級為大使級。
但這一切并不在朱爾典的考慮之中,甚至作為英國駐大連的外交官,他都未曾關注過正在進行的戰爭。盡管倫敦更關心戰爭的變化,而他的不關心完全是基于一個原因——他相信中國人贏定了!
“中國實在是太大了!”
終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而對莫理循,朱爾典用極為無奈的口吻道出了一個現實問題。
“我們為了對抗俄國人,不得不選擇東北作為我們的同盟,如果東北是一個國家的話,那么這個同盟無疑是有利于英國的遠東政策,但是,我的朋友,我們必須要注意到的是,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后,東北勢必吹響統一中國的號角,到時候,英國不得不面對又一個現實——”
話聲稍稍一頓,朱爾典道出了自己的疑慮。
“在解除了俄羅斯對遠東以及東南亞的威脅之后,我們又將不得不面對來自中國的威脅!”
“中國的威脅?”
眉頭微微一揚,莫理循用詫異的語氣說道。
“這,怎么可能呢?我們現在談論的可是中國!”
莫理循的語氣顯得極為詫異,中國會對英國造成威脅?難道這是在說笑話嗎?確實,在許多人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笑話,中國會挑戰英國?挑戰英國治下的世界,這可能嗎?中國擁有這樣的實力嗎?
“我的朋友,我相信圣彼得堡在此之前,也曾有同樣的念頭,他們也曾如你一般質疑過這個問題,當然他們也曾在發出同樣的疑問時,也曾大笑不已,但是現在呢?我們都非常清楚,中國人贏得這場戰爭只是時間問題,”
當然,只要中國人擊敗俄國人的艦隊,中國就將會贏得這場戰爭,嗯,至于后貝加爾的戰事,現在對于庫羅帕特金而言,唯一的選擇就是投降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可是,我們現在談論的是中國,或許他們可以挑戰俄羅斯,但是挑戰英國,這根本就不可能!”
盡管意識到中國的變化,但是莫理循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中國不可能挑戰英國,當然,這是因為其力量實在太過弱小,或許他們能夠在英國的支持下挑戰俄羅斯,但這并不是意味著他們有威脅英國的本錢。
“時間!”
吸一口煙,朱爾典認真的說道。
“時間會改變一切!”
這正是朱爾典擔心的地方,只有身處東北,身處中國才能最直觀的了解到中國所發生的變化,那種變化是驚人的,而這一切不過始自于十年之前,短短的十年間,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十年前,你來到東北的時候,東北有什么呢?”
朱爾典反問一聲的同時,又將視線投向窗外,他似乎是在回憶著十年前的大連,那時候這里不過只是一個海邊的漁村,但是現在,這卻是遠東第二大都市,其在遠東的地位僅次于上海,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城市規模以及工業經濟早已遠超過上海。
“那時候,東北除了大豆、牧場其它的幾乎什么都沒有,這里與17世紀完全沒有任何區別,但是我們現在去看這里的話,你看到的是什么?你從火車向外看去,看到的是什么呢?我的朋友,我們看到的是一座座工廠,那些工廠都是在過去十年間建立的,而這一切僅僅只是一個東北!”
是的,僅僅只是一個東北,如果是整個中國呢?
如果東北當局擁有了全中國,那么在其引領下的中國會在未來十年內發生什么樣的變化?恐怕并不僅僅只是“翻天覆地”那么簡單,到時候,全世界都將會震驚于中國所蘊藏的力量,而更讓人擔心的是,英國屆時所面對的威脅,甚至可能大于現在俄羅斯給英國造成的威脅。
“這,這只是一種假設,再則,我想……”
話聲稍稍一頓,莫理循的眉頭緊皺著。
“我想倫敦非常清楚,也許在未來中國很有可能會給英國造成威脅,當然,任何一個國家都有這種可能,但是我們必須要看到的,對于英國而言,中國的威脅是將來的,但是俄羅斯的威脅卻是現實存在的!”
“所以……”
無奈的苦笑一聲,朱爾典吸了口煙。
“我們才會支持中國人去打俄國人,現在,相比于中國人的勝利,我更希望俄國人能夠少輸一點,至少這樣,這樣他們才會有牽制中國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