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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當中,群臣按班布列于下。當先一人就是滿臉悲憤,似乎隨時準備挺身而出和宮外的逆賊拼命的賈似道。其余臣子,這個時候或者悲憤,或者就是滿面倉惶,看著座上君王。
一場變亂,不過幾日,此時此刻,卻恍若隔世。
在這一刻,趙昀仿佛又回到了變亂之前,自己還是剛剛擊敗了大蒙古國,威風無限的大宋九五之尊!
若是就把琳兒許配給了陳德興,這大宋……多半還是太平盛世吧?
趙昀一想到自己的糊涂,想到大宋江山很可能要斷送在自己手中,想到自己再也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個富貴囚徒,在心中忍不住就嘆了口氣。
他想說什么,可是宮門之外,上萬甲士正披堅執銳,就等著陳德興那逆賊一句話了!
此時此刻,為了自家性命,為了大宋江山,還是暫不能逆了此賊的意思啊……現在只是內禪定國是!要是真惹惱了那賊子,說不定就要黃袍加身了!
趙昀咳嗽一聲,面上神色又倉惶悲戚了幾分,回想了一番昨夜與幾個重臣商議的內容。終于開口:“諸卿平身罷……此番驚亂一場,總該有個結果了。”
今日上殿的臣子仍舊不多,就是幾個宰執重臣和六部九卿的頭頭,榮王趙與芮和傻太子趙禥。前者滿面憂色,一點都不為兒子將要做皇帝而感到高興。后者還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一副亡國之君的模樣。
趙昀掃了眼自己的弟弟和侄子一眼,真有些后悔立趙禥這個太子了。本來大宋的祖制家法是很完善的。武臣被文官牢牢壓制。科舉取士又攏住了天下士子之心,宰執也不是大權獨攬。內有臺諫外有清流共同監督。所以哪怕皇帝是個傻瓜,只要祖制家法不壞,照樣可以垂拱而治天下。
可是現在,300年的祖制壞于一日!大宋天下已經不是可以垂拱以治的了。
趙昀的目光不自覺的就投向了陳淮清,他現在是參知政事兼同簽樞密院事,內禪之后,陳德興如果依約而走,他也會留在朝中!不用說。官職還會再進一步,拜右丞相兼樞密使了。
陳德興沒有挾天子的實力,也得不到江南豪門的認同,如果強留臨安掌握大權,就會陷入泥潭。但這并不等于陳德興要完全放棄中樞——他打算自領兵外出,留陳淮清、陳德芳、文天祥在朝,和賈似道等人合作掌權!
只要陳德興在外的軍隊沒有完蛋,陳淮清、陳德芳等人就能在朝中發揮影響力。而他們在朝中的活動,反過來又能給陳德興的軍隊帶去很大的助力。起碼陳德興的軍隊可以算是大宋官軍,也能從朝廷得到些財物和后勤方面的支持。等到陳家軍足夠壯大了。恐怕就是以陳代趙的時候了……
趙昀嘆息一聲:“吾皇宋自太祖起于陳橋,至今300余年,雖不是國泰民安。但總算君臣一心,維持國事,同治天下。只是文武之道,相輔而相成,不可偏廢偏重。本朝以文御武,只重道德文章,乃至荒廢武功用兵之道,以至有中原淪陷,華夏偏安。天下幾乎傾覆。實是亡國取禍之道……此次都門之變,究其緣由。也是重文廢武。七萬都門禁軍,萬無一用。十萬文章之士,亦難敵三千武者。若天下之兵之士,皆是如此,國焉有不亡之理?此等祖宗家法,就到朕這一代止。朕廢此家法,再辭位謝罪,內禪與太子,讓他替朕替大宋開創新局罷。朕當避居北內,潛心修養,以安天年。諸卿當輔佐太子一如對朕,忠心國事,朕也就能安心悠游林下了。”
趙昀嘆了一聲,望著淚流滿面的賈似道:“賈卿,太子魯鈍,國事艱難,有賴卿盡心輔佐。卿為百官之首,加太師、平章軍國事,位在丞相之上。”
這是昨晚商量好的,趙禥是個傻兒,自然不能執掌大權,唯一的辦法就是托付大事于重臣。而國中可以擔當此任的,只有賈似道、趙葵和吳潛。但是趙葵已經74歲,蹦達不了幾日了,吳潛在軍界沒有一點根基,將來是刀把子壓筆桿子的時代,一個純粹的文人可控制不住局面。
所以賈似道是理宗唯一可以托付國家的重臣。
“臣……自當鞠躬盡瘁,以報陛下!”賈似道沒有推辭,也無法推辭。他要是不出來收拾殘局,江南富庶之地很有可能化為戰場!到時候他便是退居天臺老家,也難置身事外。
理宗皇帝有看了看陳淮清,這個逆賊之父哪里還有一點待罪臣子的模樣兒?臉上的得意表情連掩飾都掩飾不了啦!
“陳卿!”
“臣在。”陳淮清上前一步。
趙昀看著陳淮清,緩緩道:“你當右丞相兼樞密使罷!”
“臣領旨。”陳淮清也不客氣,立即叩頭領旨。雖然陳德興要領兵外出,但是朝廷還有他一份。陳淮清留在朝中便是代表陳德興,自然要有相應的地位。
“江卿、蒲卿,馬卿。”理宗皇帝又喚了江萬里、蒲擇之和馬光祖三人。“爾三人,都當參知政事,同簽樞密院事。和賈卿、吳卿、陳卿都是輔政顧命之臣。顧命六卿以賈卿為首。”
趙禥肯定是擺設,理宗一退,朝政就只能仰賴大臣。一個平章、兩個宰相、三個大參,一共六個人就是顧命六大臣了。
“臣等必不負陛下厚望!”
六個大臣在理宗皇帝面前跪臣一排,接下了輔弼天子的大任。
趙昀臉上神情木然,輕輕頷首:“草詔,傳位太子,東府副署,明詔天下!”
這句話一出,殿中所有的人都長出口氣。都門劇變,總算是可以收場了。至于如何收拾天下的殘局,就看這顧命六大臣的手腕了。
詔書其實早就準備好了,現在只是走個過場,東府諸公,也就是賈似道、吳潛、陳淮清、馬光祖、蒲擇之、江萬里這六大宰執則一一副署用印——這是宋朝的祖制,皇帝的詔書必須要東府副署才是合法的。東府諸公有權封駁圣旨!這和后來明朝、清朝皇帝獨裁是有所不同的。
內禪詔書定好之后,群臣就向趙禥山呼舞拜。從現在開始,他就是大宋這副殘破江山之主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宋的末代之君。
內禪之后,理宗皇帝便要遷居北內德壽宮,那里是南渡之后歷任太皇和太后安養之所。日前的變亂之中,看守那里的宦官并沒有撤走,陳家軍也為侵犯北內。所以無需整理,立即就能讓理宗皇帝入住。
離開皇宮的隊伍,倒還保持著天家威儀,理宗坐著御輦,在諸班宿衛護衛之下,緩緩而行。
御街道路兩側,由三衙大兵和陳家甲士分列。陳德興頂盔貫甲,在數十親兵護衛之下,站在北內正門,身邊站著升國公主。看到理宗車駕過來,二人都微微躬身行禮。
理宗在車駕上遠遠看見陳德興和升國公主在前等候,就立時停駐下來。已經是太上的趙昀從車上下來,為幾個大珰所擁,緩步到了陳德興和升國跟前。也不看陳大奸雄,只看自己的女兒。
“琳兒……你要隨他走嗎?”
“父皇,女兒……要隨陳郎北去的。”趙琳兒眼中閃著淚花,輕輕點頭。
“還會回來嗎?”
“會,女兒會回來看望父皇的。”
趙昀臉上擠出笑意,看了看趙琳兒身邊的陳德興:“北地苦寒,你切莫虧待了琳兒,朕就這么一個女兒!”
陳德興笑得溫和:“臣會好好照顧琳兒的,陛下不必擔心。”
趙昀強笑:“有你照顧琳兒,朕也能放心……琳兒畢竟是天家之女,婚嫁之禮雖然只能從簡,但是朕還是給她預備了嫁妝,現在都放在嘉會門內的府中,你著人去取吧。”
“臣謝太上深恩。”陳德興又是躬身一禮。
趙昀勉強一笑,上前幾步,拉住了陳德興的手。而陳德興也不推讓,只是跟著趙昀兩人在北內門外緩緩踱步。周遭的武士宦官,都沒有跟上。
這對翁婿,顯然是有些話要私下說的。
“你要去北地開國?”趙昀低聲問了一句。
陳德興點點頭:“正是。”
“琳兒為后為妃?”
“自然是后。”陳德興當然不會告訴趙昀自己準備一王雙后的……
“那就好。”趙昀嘆了一聲,“朕膝下只一女,不能襲帝位,若能母儀一國,也不虧她了。”他頓了頓,“待你平了北地,想來是不容江南別有一國的吧?”
陳德興淡淡一笑:“終有一戰!不過北地難平,那忽必烈也不是池中之物!南北混一,恐怕不是百年內能看到的。臣活不到那時,恐怕要臣和琳兒的孫子來完成此業了。”
趙昀卻露出笑意:“若還有百年基業,趙氏也該知足了……”
陳德興仍然微笑:“鹿死誰手,還未嘗一定呢!”
趙昀苦笑:“和朕無關了,其實和趙氏也無甚關系。此乃是文人和武人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