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臨安的手工業,就不能不提和文化藝術休戚相關的出版印刷業了。
大宋朝廷對于文字的態度是比較寬松的,基本上沒有興過**——也不是說完全沒有禁書,就是后世自由民主的米帝也是有禁忌的。也不是說沒有人因為寫文章而倒霉,就是后世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的時代,也有一些人因為話說的不好而遭殃。
在大宋朝的歷史上也有兩樁比較出名的“**”,一個是“烏臺詩案”,主角是蘇東坡,因為寫詩得罪了當時執政的新黨,因而被逮到御史臺問罪,最后……當然沒有殺掉了,悲慘的成了黃州團練使——這是個虛銜,專門給被貶的文官傍身,讓他們可以有地方領一份薪水,免得餓死。
第二大“**”是“落梅詩案”,當事人叫劉克莊,因為一首落梅暗諷南宋朝廷偏安東南而倒霉,被閑廢十年。不過現在已經咸魚翻身,早就出來當官了,官階比陳德興可大多了。
而且,宋朝的兩大**牽連的人物并不多,也沒有聽說有誰因為藏有蘇東坡的詩或是劉克莊的詩而獲罪的。總的來說,宋朝關于文字出版的管理比較寬松,而且有明確的紅線——什么書不可以公開出版是有明確標準的。在這種情況下,印書刻書的生意自然就火爆起來行成了一個巨大的產業。
到了南宋,印刷出版業的中心就在臨安御街中段的棚橋一帶。沿著御街,都是一間間規模在后世來說也相當之大的書店。名字都是某某堂,非常雅致。門口當然也沒有胡姬叫賣,只有一些書生打扮的人在擺攤賣字、賣畫、刻圖章。老老少少的一大堆,有些人一看就知道是老生意,很熱情的吆喝,攤子前面也有不少顧客流連。還有一些則顯得靦腆,不大會做買賣,攤子前頭有點清冷。
“在這里擺攤兒的都是書生,冷清的攤子大多是來臨安大比的舉人們擺的……”小公主趙琳兒現在還是一副書生打扮,只是頭上的束髻冠變成了儒巾,看上去就是個萌萌呆呆的小書生。她似乎已經忘記了昨日的尷尬,正笑瞇瞇的在給陳德興說著不知道從哪里批發來的故事。
其實她講的事情,陳德興都是知道的,他這一世就在臨安長大的嘛!臨安這里三年一次大比,大比前一年的冬天開始,就陸陸續續有各地的舉人趕來,住到二月份參加春闈會試,三月會試放榜,高中者還要參加四月的殿試,通過了殿試就是東華門外唱名的好男兒了。而這個過程,前前后后加起來好幾個月,這些趕考的士子若是家業不豐,就只能在臨安找點來錢的路子了——畢竟臨安的生活費是非常高昂的,萬物皆貴,如果還要交游士林拉一下關系的話,沒有幾十貫上百貫銅是應付不了的。
而這個時代的舉人老爺,卻大多清貧寒酸,遠遠比不上明朝、清朝的舉人顯貴。
因為,明清兩朝的“功名”是從秀才開始的,只要中了秀才就高人一等,可以免除稅賦徭役。至于舉人老爺更是了不得的存在,可以交游士林,勾結胥吏,把持鄉里,儼然一方土豪!
而在宋朝,秀才只是下面的人隨便叫叫,并沒有朝廷授予的功名,更無任何優待。舉人則是一個參加會試的資格,而且是一次性的,考完拉倒,考中了就東華門外唱名,從此就是大宋的民之父母了,考不中就是措大一個……要是累試不第,那就是個人見人嫌的窮措大。如果不是豪門世家出身,幾次赴臨安會試不中,往往是耗盡家產,一貧如洗。
而所謂的士子風流,在宋朝只是屬于極少數豪門士子的,像陳德興的親爹還有親大哥這種級別的士子都不咋地風流。而絕大多數寒門出身的讀書人,譬如在臨安御街上擺攤的這些人,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沒有著落,是根本風流不起來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大宋的士子大多不風流,才使得宋朝經濟可以比明清兩代更加繁榮!宋朝的百萬士子沒有功名可倚,沒有特權可享,因而無法變成一個不事生產的階級——在宋朝,只有官戶才有一定的免稅和免役特權,而官戶數量畢竟有限,整個大宋的文武官員加一塊兒不過幾萬人。在將近一萬萬的人口中占比不過千分之幾,算是官眷,頂天就是幾十萬而已。
所以絕大部分士子,根本沒有條件不聞窗外事,只讀圣賢書。他們必須參與生產和經營,必須承擔賦稅和徭役。而宋朝的工商業無比繁榮,其實和大批屬于社會精英階層的士子在科場失意后參與到生產經營中不無關系——他們沒有條件成為寄生階級,只能將自己的智慧和財力用到生產經營上去!
在臨安棚橋一家名為世彩堂的書店外擺了個水鏡攤兒的屈華杰就是這樣一位失意士子。他已經過了而立,少年時那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科舉夢早就被殘酷的現實給粉碎了。在兩次赴臨安大比名落孫山后,家財散盡的屈華杰不得不面對現實。在朋友的介紹下,拜了一個打磨水鏡的手藝人為師,在臨安棚橋擺攤干起了制作眼鏡的買賣,后來還把師傅的女兒娶回家,還接過了攤子。因為手藝出眾,價錢又公道,而且參加過兩次會試的他又能和顧客(大多是文官)聊上幾句,有了這些官老爺的看顧,臨安的胥吏和地痞流氓自然不敢欺他,這生意倒是很不錯,日子過得也算舒服,人也發了福,成了個整天樂呵呵的小胖子。
這幾日雖是年節,但是人稱水鏡屈的屈華杰并沒有在家里休息,還是早早的出了門在棚橋世彩堂書坊門外支起了攤子。今年是春闈大比的年份,聚集在臨安的舉子數以萬計,其中可有不少是要購買水鏡的——買眼鏡的主顧自然是讀書人多了。
不過這個時代的眼鏡可不便宜,都是用上等水晶精心打磨出來的寶貝,每副價值都是好十幾貫銅!能夠承擔的人都是比較富裕的舉子和官員,所以這生意也不是排長隊的。
這會兒,雖然已經是晌午,屈老板的攤子前面也沒有什么顧客,他也不吆喝叫賣,只是低著頭專心致志地打磨一片水晶。突然,一個軟軟糯糯的女聲響了起來。
“胖子,是水鏡屈么?”
屈華杰一抬眼,便見了個長大漢子和一個小巧玲瓏的小儒生結伴站在自己跟前,說話的正是那小儒生。
“小哥兒,是要買水鏡么?”屈華杰放下手中的活計,笑呵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