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岸綿延的寨墻之后,一處望樓之上,同任道士、顧大力一起主持守寨的張世杰正披著重甲,用一只單筒望遠鏡竭力張望著西北方向。望遠鏡的銅皮外殼,都快被他攥的變形了。
雖然陳德興親領的二十條戰艦都毫發無損,但是卻沒有擋住北虜水陸并進的步伐!江面上的蒙古水軍連環船雖然頻頻中彈起火,但是翻沉的不多,沒有翻沉的都在繼續前進。而更多的連環船,就跟在這些起火燃燒的船只背后緩緩迫來,鋪滿了整個江面。
再看陸地上,局勢就顯得更加危急。長江邊上蒙古人的馬步軍多得數都數不過來,飄揚的軍旗幾乎遮天蔽日。而且這支蒙古大軍也擁有了發石,他們是攜帶著大大小小的發石機一塊兒行軍的。行軍的目標赫然就是長江邊上小小的南沱場大寨!走在最前面一隊蒙古騎兵,已經在南沱場大寨外面展開,開始搶占一處處至高點了。
很顯然,這是再為猛攻南沱場營寨做準備了!
張世杰都快要把手中的望遠鏡捏碎了,但卻是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要是放在他熟悉的京湖、京西戰場,看到那么多韃子兵開過來,他早就帶著兄弟們撤了。這可不是什么臨陣脫逃,打仗就是該進則進,該守則守,該退則退。哪兒有死守在一個地方挨打的道理?可是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四川!除了一條長江,張世杰就不知道該往哪里退了?而要沿江而退,就必須要霹靂水軍的戰船幫忙。可是這霹靂水軍的任道士和顧大力根本不同意撤退!看著浩浩蕩蕩逼近的韃子大軍,張世杰卻是心中一片懊惱!
自己就不該被陳德興蠱惑到南沱場來!
霹靂水軍旗艦虎號這個時候。突然升起了一串花花綠綠的旗號,張世杰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這霹靂水軍說起來也真是古怪,明明是大宋經制之軍,但是卻偏偏在各個方面和宋軍都格格不入,連最基本的編制和戰陣調度的號令都不一樣。那些從別處調到霹靂水軍中的武官。要么放下身段去那個什么隨營武校讀書,學習霹靂水軍的一套,要么就只能在家呆著空領一份俸祿——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指揮部隊,他們下的命令人家根本聽不懂!
這時江面上霹靂水軍的艦隊又開始變陣了,先是集體左轉,由橫隊變縱隊。然后又轉彎向北(長江在南沱場一帶形成了個幾字形的河套),用雙縱隊陣型向蒙古水軍的右翼發起沖鋒了!
張世杰微微搖頭,喃喃自語道:“居然是沖鋒!用五千人沖十萬韃子,這陳德興還真是豪勇……”
他身邊的親信將官也有人發現了江面上的變化,紛紛議論起來了。
“這陳德興莫不是瘋了。才二十條船就敢這樣沖啊!”
“遭了,遭了,水軍的戰船要是沒了,俺們還怎么退回下游去?”
“這仗打得真是莫名其妙!”
“統領,俺們趕緊撤吧,問他們要幾條車船,要是不給……”
張世杰一咬牙齒,大聲喝道:“都說甚?俺們是背水據險。打下去還有生機,想走……能走去哪里?去豐都么?這里有四千多人,還有發石、天雷。到了豐都,就俺們一千五百人,沒有發石,沒有天雷,還能打下去?”
距離張世杰不遠的所在,在寨墻之后。霹靂水軍的留守兵馬正在整隊,約有2800之眾。都已經頂盔貫甲。清一色的全是防御力最好的步人甲。他們的武器配置也和尋常宋軍不同,只有神臂弩和長槍。沒有弓箭和環首刀。隊列之前,還有三十六架發石機,都由牛車拖拽。
霹靂水軍雖然帶著個“水”字,但并不是不善陸戰的。實際上,陳德興對這支軍隊的要求,就是水陸通用。而且還根據發石、天雷的特點,制定了相應的戰術。
首先,是將遠距離打擊的任務全部交給了發石機,陣前200步到50步這一段距離,全都由發石機負責。為此還重新設計了發石機,并且制定了最簡單有效的發石機操典——不再將測量當成主要手段,而是著重于試射,同時又用一次投擲天雷的數量來調節射程遠近。其實就是犧牲了精確度以簡化操作,適合用于大范圍攻擊。同時,陳德興還給霹靂水軍的各個砲隊配屬了三弓床弩和天雷箭,這才是真正用于遠程精確打擊的利器,攻擊敵方砲隊陣地,狙擊敵軍指揮官就全靠它們了。不過,三弓床弩加天雷箭的組合現在屬于秘密武器,沒有陳德興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使用!這玩意,可是要給蒙哥大汗留著嘗鮮的。
其次,神臂弩變成了近距離射擊的武器,也不再追求火力的連續性,而是采取了三排或兩排齊射的辦法,用加強火力密度的辦法給予敵人一次性的重創。同時還給神臂弩手配置了類似于長柄手榴彈的小天雷。用于在雙方列陣搏戰時投擲。
最后,近戰肉搏的方式也被簡化成了列陣拼長槍——當然,長槍隊后面還有神臂弩手丟手榴彈,還有發石機投放天雷轟擊對方的弓箭手。
任道士和顧大力兩人都頂盔貫甲的站在隊伍前列,一道道命令傳達下去。2800甲士立即分成了幾隊,或是去堅守寨墻,或是去防御水寨,或是拉著發石機進入陣地。居然井井有條,面對十萬韃子,毫無懼色,一邊調動還一邊呼喊著口號。
“殺韃子,上天庭!”
“那些南蠻子在喊什么?”
蒙古大汗騎著西域駿馬,在怯薛勇士的護衛下策馬前行,還離開南沱場的大營老遠,就聽見震天動地的口號聲了。
“稟大汗,這些南蠻子在喊‘殺韃子,上天庭’。”
跟在蒙古大汗身邊的都總管萬戶劉黑馬是漢人,自然能聽懂霹靂水軍的口號。
“什么?上天庭?”蒙哥愣了一愣。“什么天庭?是長生天嗎?”
“當然不是啦,長生天是蒙古勇士的天,那些南蠻子哪兒有資格上去?他們要是死了,就只能下地府了!”
“哦,”大汗回頭又問一個道裝打扮的老頭子,“清和真人,是這樣的嗎?”
這老道士原來就是任道士說的跟在蒙古大汗身邊的兩大高人之一的清和真人尹志平(歷史上尹志平沒有活那么久,不過小說里面還是讓他延壽吧),全真教的掌教真人。這全真教在后世金庸的小說里面好像是個反蒙扶宋的教派,而在真實的歷史中卻是個追隨蒙古統治者的漢奸教派。在丘處機的時代一度頗受蒙古重用,委以漢地宗教首領的地位。可是到了尹志平一代,全真教在北地的地位已經沒落,現在受到大汗重用的是吐蕃密宗的大喇嘛八思巴法王。
這位年僅二十五歲的大喇嘛頗受蒙哥、忽必烈兄弟的信奉,去年還在上都舉行的一場佛道辯論會上挫敗了全真教的尹志平,從而確立了藏傳佛教在蒙古帝國本部的國教地位,他本人也取得蒙古國師地位。現在正隨在蒙哥大汗身邊,聽到蒙哥的問題,他也不等尹志平回答,就大笑著插了句話。
“天庭不在天,而是在人心。”
“人心?”蒙哥也不理睬尹志平這個老道士,直接就問八思巴,“大師,你的意思是……”
“此乃蠱惑人心的邪法。”這個生得寶相莊嚴的大喇嘛笑道,“南蠻以邪法治軍,乃是計窮了,大汗此次必可大獲全勝,踏平江南,小僧替大汗賀。”
騎在一頭毛驢上,模樣和畫上的張果老有幾分相似的尹志平拈著花白的胡須,只是輕輕一聲冷哼。
“真人,可有話要說?”蒙哥是很有些看不上全真教牛鼻子的,當然不是因為他們的全真劍法不中用,而是道教的教義總不如佛教好用——道教煉金丹修長生,而佛教是修來世講因果。今生受苦是因為前世作孽,只能逆來順受,這樣來世就有機會得好報……這可比道教的那一套容易麻痹北地漢人。
“稟大汗,據貧道所知,南朝最近興起了個大明觀,宣揚什么民族大義,還將大蒙古的勇士說成妖魔之徒,宣稱和蒙古勇士作戰死后可以上天庭列仙班,在兩淮軍中有些信徒。這殺韃子,上天庭就是大明觀的口號。”
蒙哥只是冷笑,渾然沒有當回事兒。這種利用宗教反對大蒙古的事情他在西征的時候就遇到過,可結果怎么樣?還不都被大蒙古踏平了?西域還出過一個豢養刺客的真神教教派伊斯瑪伊派,最后不也是被大蒙古踏平了?連他們的領袖山中老人哈桑.薩巴赫本人都被馬蹄踏成肉泥,整個教派都被屠了個干凈。
這南蠻子現在也學這個伊斯瑪伊派了,將來的下場還不是一樣被大蒙古的鐵騎踏平?那個什么大明觀,屠干凈了就是,大不了多屠一些,把南朝的道士都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