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籠罩在了太原城下的戰陣之上。△↗,無數熊熊燃燒的火炬堆疊在戰場上,火光搖曳,映照著背后的晉陽雄城,在黑夜之中拉出了高大雄渾的影子。
喊殺聲在這夜色中回蕩,聲波撞擊在城墻上又四濺開來,給正在進行的夜戰,更增添了十倍的殺氣!
大唐軍馬,不住的在夜色中來回調動,一隊隊的甲士填了上去,死傷士卒,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來。上百架三弓床弩,因為高頻率的發射,已經散架了足有一半,也沒有人去收拾。李璮的砲軍將士,只是拼命的用剩下的三弓床弩發生天雷箭,去轟擊蒙古軍的營壘。
白天的野戰,顯然是人數較多的唐軍占了上風——陳德興雖然不是真心要救李璮,但是忽必烈的五萬大軍出娘子關入河北后,留在太原城下的蒙古軍數量就處于絕對劣勢了。在太原,李璮有十萬之眾,而霸突魯只有五萬!
而且,李璮擁有的不僅是數量上的優勢,唐軍的戰斗力,無論是直屬的府兵,還是附屬的藩鎮軍,都不算弱!特別是李璮的羽林軍和史家的鐵軍,都算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步兵。相比之下,鞏昌汪家在幾年前的蒙哥入川之役中傷了元氣,丟光了全部精銳(史家的損失也不小,但是史家有五個萬戶路,實力遠遠超過汪家,因而沒有傷及根本),現在雖然勉強補齊了人馬,但是戰斗力卻總有些不濟。和尋常的唐軍對壘還湊合,但是當史天澤讓全軍披著步人甲的鐵甲開始沖鋒后。只有皮甲護身,又苦戰了一個上午的汪家軍頓時就扛不住了。霸突魯也不敢把自己的蒙古萬戶壓上去。只得命令汪田哥收攏隊伍,退守營寨。
而李璮和史天澤也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就投入軍隊開攻拔蒙古營寨。下午的時候,遭受攻擊的蒙古營寨的外墻就已經被攻破,現在更是四下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用來建造寨墻和望樓的木料全被點燃用來照亮戰場了。在一陣陣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中,周遭戰場被映照得通明如晝。
火光之下,紅色的唐軍甲士洪流,吶喊著口號,紅著眼睛涌了上來,數十面各色旗號就在四下火焰照應下翻卷飄揚。這些旗號所象征的部隊,都曾經在幾百年前的大唐帝國的對外征伐中建立赫赫威名。只是如今早已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不想卻被李璮、王文統從故紙堆中挖掘出來,重新在戰場上復活了!
數十上百面大鼓就在這些旗號之下,敲出了震天的響聲。身披重甲的唐軍甲士死兵蜂擁而前,一次次撲擊著元軍的第二道寨墻。
雙方的箭矢,在這個夜晚交織密集,仿佛無窮無盡。每一處元軍寨墻的缺口,都有不計其數的人在那里死斗。元軍的援兵也陸陸續續趕到。都是從太原的東北西三面趕來的。源源不斷的填進了各個缺口。元軍也有一些三弓弩和天雷箭,現在都被推上了前線,繃繃繃的發射出去,擁擠在寨墻缺口的唐軍。身上的盔甲仿佛跟豆腐一樣被輕易破開,慘叫著倒下一片,然后又是猛然升起的火球和爆炸聲。唐軍的攻勢頓時就是一滯。元兵趁著機會便會發起反擊,仿佛要將唐軍從他們的營寨中趕走一般!
蒙古軍之所以這樣拼了性命死戰。是因為忽必烈下過死命令!沒有他下令,圍困太原的五萬大軍不許撤退!因為忽必烈擔心。一旦讓李璮沖出太原,他馬上就會揮軍越太行往濟南去。這樣唐明兩軍,就有可能在河北會師,這對他的二十萬蒙古大軍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
當蒙古軍開始竭力抵抗的時候,李璮和史天澤也親臨到了第一線督戰,當然他們兩人的旗號是不能在第一線打出來的,否則一定會和蒙哥一個下場——陳德興的這個發明,顯然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戰場的形態。大將們的旗幟不能太靠前,否則一定會被天雷箭轟擊。
霸突魯和汪田哥也上了一線督戰,他們立在寨墻后面,倒是可以打出旗號,不用擔心被天雷箭轟擊。在他們身邊還有數十面大鼓敲擊得震耳欲聾。一個個蒙古百戶、千戶渾身是血的被搶下來,有些人更是在霸突魯和汪田哥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可是此刻兩人卻也不看些傷亡的軍將一眼,只是抿著嘴唇,死死盯著前方鏖戰的幾個營墻缺口。
又一次唐軍的洪流退了下去,更多的蒙古人的尸體和傷員被抬了下來。其中一個是汪家的子侄,他的一條胳膊沒有了,傷口已經用燒紅的刀子燙焦了不再出血。他一見到汪田哥就噗通跪地嚎啕大哭:“大伯!俺的千人隊上千兒郎,差不多拼光了三成!兒郎們竭盡全力了,讓他們退下來吧!這太原咱們不要了……”
汪田哥還沒有答話,就看見從旁邊馳來幾名穿著怯薛軍柳葉甲的蒙古人,當先一騎在馬上就朝霸突魯大呼:“傳薛禪汗的命令,霸突魯都元帥可在十月初十退兵撤往汴梁!”
霸突魯看了眼汪田哥,沉聲道:“十月初十……還有三天!我們再守三天!無論如何,都要守住!”
同一時間,沖天的火堆同樣在柳家集鎮之外的曠野上被點燃了。柳家集鎮就是郭侃給上萬戶漢人難民選擇的臨時避難之所。這個集鎮大約是金國甚至是北宋時代就有的,規模不小,但是鎮子上的人煙卻少的可怕,大部分的房屋不是荒廢就是坍塌,只有鎮子中心還有幾十戶居民。現在一下涌進幾萬人,還有不少的牲畜車輛,頓時就讓這個小小的集鎮成了個人擠人的地方,不過總算是把大部分人都容納進去了,還剩下萬把就擠在鎮子南面,用大車一圈,還有豪強頭頭們組織的弓箭手,長矛手和刀盾手守護。
而郭侃則在這個“圈子”南面列了陣。300刀盾手一字排開擋在前面,都是半蹲的姿勢,舉著藤牌組成了一道“藤墻”。他們后面是只披了皮甲的弓箭手。
郭侃的軍中不用強弩,而是和蒙古人一樣,用復合弓射箭。數量雖然只有六百,卻個個都是神射手,不再蒙古怯薛之下,而且每名弓箭手還領到了二十支破甲箭——這是北明軍務司特別為八旗兵生產的帶有鋼制箭頭的羽箭,十分珍貴。每名八旗兵只能領到十支,再想要就得掏錢了(普通的鐵箭是可以免費領到的)。
弓箭手背后,則是席地而坐的長槍兵,三百人一排,一共坐了七排,其中前三排都穿著鋼甲,后四排則披了青唐瘊子甲——這種盔甲的防護能力不在鋼甲之下,只是分量重了些。
實際上青唐瘊子甲所用的金屬勉強也能算是鋼了,不過不是中碳鋼,而是低碳鋼,硬度比不上中碳鋼,但是比較柔軟,這也是青唐瘊子甲可以冷鍛的原因。
打造這種青唐瘊子甲所用的鐵片不是產自中原,而是產自西域,是用低硫磷的鐵礦石,用木炭煉成的。因而才具有冷鍛的可能。另外,蒙古怯薛軍所披的柳葉鐵甲,也是用同樣的金屬冷鍛而成的。而這種冷鍛甲的價格非常高昂,每一領都價值數百貫,比北明的板甲也便宜不了多少。
而在七列步陣之后,則是數千名正在構筑墻壘的民伕,都是從難民之中挑選的丁壯。
和郭侃一旅人對峙的,則是五個蒙古千人隊。他們是下午抵達的,先是四面包圍,郭侃也不理睬,也沒有辦法理財,因為他已經讓那一佐黑旗馬甲去找陳德興報信了。身邊沒有馬軍,只有步軍,自然只能布防了。
在蒙古人完成包圍之后,他們又發起了幾次試探性的攻擊,以摸清虛實。結果就是留下了一地的尸體!而郭侃的一旅人幾乎沒有傷亡。
不過虛實還是探明白了。幾支在六七十步之外輕松射穿了蒙古人身上的兩層甲胄(一層皮甲,一層鎖子甲)的鋼制破甲箭很快被送到了忽必烈手中。
“這是鋼?”忽必烈在牛油火的亮光下面,一支支仔細打量著手下送來的箭簇。
“是鋼的!”伯顏皺起眉頭,“似乎不在烏茲鋼之下!”
伯顏在伊利汗國呆了好些年,見過很多烏茲鋼的兵器,在他看來,這些鋼制箭頭所用的材料雖然不如烏茲鋼漂亮,但是硬度和韌性應該差不多。
“有多少人?”忽必烈又問。
“漢人民戶約有五六萬,都擠在一個集鎮周圍。逆明甲士最多四千,都是步卒,沒有騎兵,在集鎮南面布防。”一名蒙古千戶長報告道。
“沒有騎兵?之前可曾遇到?”
“遇到過黑衣騎兵,應該就是所謂的八旗正黑旗騎兵。”
“大汗,這些黑衣騎兵應該是去向陳賊求援了!”伯顏建議道,“咱們不如先吃掉這股四千人的逆明甲士吧。”
忽必烈沉吟片刻,搖搖頭:“不成,把他們都吃了,陳賊就不來了……這一戰的目標,還是陳賊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