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自然也看見了大清河對岸涌來的紅色人潮,同樣聽見了“渡清河,殺韃子”的怒吼。
紅色人潮渡河之處,正是齊河城所在的方向。齊河原是濟南路的屬縣,和濟南城之間只隔一河,向來是有浮橋連接的。李彥國雖然讓人燒了齊河城,但是清河浮橋卻保留著。萬一李璮率兵從河北過來,也好有一條進入山東的便道。當然,若是蒙古人到了大清河邊,橋還是要馬上燒掉的!
而現在,被保留下來的浮橋,卻成了大唐府兵加入戰場,給忽必烈最后一擊的通道了。元明兩軍的苦戰,已經打了了好幾個回合。雙方的戰線,此時已經轉移到了“沙盾車墻”。蒙古軍轉了守勢,無數蒙古甲士正猥集在這道由沙盾車和泥土堆草草構筑的工事后面,一部分人手持弓箭,奮力將羽箭往“沙盾車墻”的對面拋射。還有一部分人則手持長槍和盾牌,守在“沙盾車墻”后面,拼命阻擋著想要翻墻而來的明軍鋼甲兵。而最激烈的戰斗則在“沙盾車墻”的各個缺口展開,明軍在青銅大炮的掩護下反復沖擊,而蒙古人也不斷的將人命往那些缺口里填進去——因為誰都知道,這些缺口的得失,將關系到此戰的勝敗!
一旦明軍奪取幾個缺口,就能將大炮推上來,然后用霰彈轟擊!這樣蒙古人就會失去整條防線!而失去憑借的蒙古人,就只能在倉惶逃竄和被敵人徹底粉碎之間做出選擇了。
現在和他們對陣的明軍可不是唐軍、宋軍那樣靠兩條腿走路的步軍。而是人人有馬的騎兵和騎馬步兵。蒙古人要撤,他們就能窮追猛打!
所以忽必烈即使已經萌生退意,也不敢在白天撤退,只有到了天黑,在夜色掩護之下,才能安安穩穩的撤走。當然,忽必烈咬牙堅持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要打腫臉裝勝利。
不過仔細想想,如果忽必烈堅持到了晚上再全師而退。還真的能算是一場勝利了。不是濟河之戰打勝了,而是這一輪的河北大混戰打贏了。因為忽必烈麾下的兵馬都是草原上的蒙古人,他們對于勝負的標準本就和中原人不同。搶到足夠的戰利品就是勝利!至于能否占據河北州縣,他們反而不大在意。而在這一次的河北大戰中,忽必烈可是讓他的部下放開手腳在搶掠燒殺。掠到的財貨婦女,甚至超過了蒙哥汗發動的幾次對四川和江淮的侵攻!仗雖然打的苦,但是收獲也確實豐厚。只要能將戰利品帶走。按照蒙古人的標準,這就是打贏了!
眼看勝利已經在望。再堅持最多兩個時辰就是黃昏了。本來還以為可以帶著豐厚的戰利品撤往河南。現在所有的希望,卻都因為唐軍的出現而粉碎!
明軍的一波攻勢在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尾聲,撲擊“沙盾車墻”三旅士兵如潮水一樣退了下去。戰場之上突然安靜了下來。炮聲、爆炸聲和喊殺聲都陡然消散,只剩下了傷兵垂死的哀嚎。
蒙古人擁擠在沙盾車墻后面,伸著脖子遠遠的觀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們每個人都已經戰得筋疲力盡,身上汗透重衣。從西北吹來的寒風掠過,每個人都是心下冰冷。
議論之聲漸漸響起,轉瞬之間就變得大了起來。更夾雜著哀嚎之聲。
“漢人的援兵到了!俺們要敗了!”
“這一仗就不該打,早點帶著財貨去河南不就好了?現在怎么辦?難不成要棄了好不容易掠來的財貨逃跑嗎?這些日子的苦頭豈不是白吃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什么財貨婦女?保住性命再說吧!”
“退吧,還是退了吧!俺們都是馬上的好漢。騎上馬背何處去不得?難道呆在這里等死?”
“是啊,咱們蒙古人只要有馬,何處去不得?財貨婦女,哪里沒有?在河北丟了,去河南再搶就是了。”
“怯薛汗呢?怯薛汗在哪里?俺們問問。怯薛汗準備帶著俺們往何處去?”
喧鬧聲中,忽必烈已經在怯薛親衛的護送下越眾而出,登上了一輛巢車。他腰背挺得筆直,仿佛一點頹喪畏懼的感覺都沒有,目光炯炯地掃視全軍。
被他目光一掃,蒙古軍上下似乎都稍稍安心一些。
忽必烈到底是蒙古大汗。雖然干了不少壞規矩的事情,但還是當下困境中的幾萬蒙古戰士唯一可以依賴的汗。至于將來怎么樣,眼下是不必考慮的。眼下大家只期望著這位蒙古大汗可以把他們帶出險地,去“富庶”的河南再搶一把,把在河北的“損失”都補回來。
而忽必烈此時此刻,也沒有讓他們失望。他挺身站立,神采奕奕。按刀大呼:“不就是幾萬兩條腿的步兵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們已經和明賊戰了幾個時辰,還追著明賊滿河北的跑,他們早就是疲憊之師,現在就是在硬撐著!若是偽唐的人不來救他,咱們只要拼到晚上,不用打,累也累死他們了。不過現在算是姓陳的走運。他的狗頭咱們暫時不取了……不過他們也別想在大蒙古的勇士手中占什么便宜,我忽必烈也不會叫勇士們吃虧的!只要咱們騎上戰馬,甩開明賊唐賊,河北、河南還有大把富得流油的州縣,隨便打破幾個不就什么都有了?”
忽必烈呼喊至此,猛然拔出腰中的彎刀指向南面:“勇士們,且隨朕再沖殺一陣,迫退了眼前這股明賊,咱們一起撤,去河南的地面上飽掠!把河南的漢人都變成勇士們的牧奴,把他們財富妻子都收入勇士們的營帳!勇士們,你們說好不好?”
“好!大汗萬歲!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去河南飽掠!好大一個畫餅!而且還頗合蒙古勇士們的胃口。以往蒙古人之所以大多不喜忽必烈,還不是因為他總琢磨著要留著漢地的城市百姓細水長流的收稅!
可收稅哪兒有一次掠個干凈來的爽利?一個萬戶路每年能收一萬兩銀子(蒙古的通貨是銀子)就算多的了。可要是一次搶個干凈,幾十萬兩銀子的財貨都有!更不用說還能得到不少奴隸和婦女了。而且,還不留后患!
要是昔日把河北、河南、山東都抄掠一空,哪里還會有今日的禍事?
大隊大隊的大唐府兵,這個時候已經從浮橋上走到了大清河北面。李彥國的趙王軍旗插上了濟河縣城所在的那個土堆上面,大批的步卒,則在濟河縣城兩邊展開了隊形。
而陳德興留在濟河縣城的兩千輕騎兵則先一步棄城而走,還把明軍留在齊河縣城旁的馬匹和車輛都一并拉走去和陳德興匯合了。
與此同時,前線的北明軍也開始收縮。沒有再向那道“沙盾車墻”發動新一輪的撲擊。而是以小李莊、余莊、高家樓為依托,布防起來了。這下倒是省得忽必烈揮軍撲擊了!
此時的明軍已經有些疲乏了,正如忽必烈所說,這些日子不斷行軍作戰,要么就是高強度的訓練,部隊說不疲勞那是假的。而且今天從清晨開始到現在的鏖戰也讓他們損失不小連死帶傷損失了不下五千,現在已經有點強弩之末的意思了。
所以陳德興看到唐軍渡河而來,便很友好的將戰場讓給了他們……
“哼!姓陳的倒真是夠小心的!”
大清河對岸,滅門尼姑望著戰場上的變化,就是一聲冷哼。
這老尼姑是什么人啊?益都政權的締造者,金末起義軍紅襖軍的領袖。她什么樣的陰謀詭計沒見過沒使過?如何不知道陳德興收縮防御的真實目的?
這不是在防蒙古的明槍,而是在防唐軍的暗箭!
現在北地是三國爭霸,而最后的勝者只有一個!
尼姑回過頭,注視一個穿著戎服,垂手而立的長大漢子,淡淡地道:“李恒!你替蒙古人盡忠的時候到了!”
那漢子聽到這話身子就是一顫,額頭上頓時就布滿了汗珠。他就是李恒,雖然是西夏宗室后裔,卻被蒙古宗王移相哥當成兒子養大,其父又是移相哥之父合撒兒的養子。對大蒙古素來忠心不二,投靠東唐,實屬無奈之舉。
“太后,臣……”
“不必跟老身解釋什么!”滅門尼姑一揮手,冷冷打斷李恒道,“你的心思誰還不知道?”她抬手一指日月王旗的方向,“看到沒有,陳德興就在那里!他是蒙古的死敵,有他在,忽必烈沒有一點翻盤的機會。而你現在名義上是我大唐的將軍,打著大唐的旗號,還有一千黨項騎兵。就真的不想替蒙古做些什么嗎?難道還想留著手好在將來忽必烈攻打濟南、益都的時候捅大唐一刀子嗎?”
李恒額頭上冷汗連連,他的確有這樣的心思!而且已經派使者去聯絡攻入河南的兀良合臺了。
老尼姑冷冷道:“去吧,帶上你的人悄悄過河,先別動手,等會兒忽必烈一退,趙王的兵馬和明軍大隊就會去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