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海面,水藍得如同一張閃閃發亮的毯子,一層層的涌浪滾動,就像這層藍毯在緩緩起伏。陽光一照,滿眼都是光芒閃動。極目向四下望去,仿佛置身于一片無垠的藍色世界。
一處處小島,點綴在兩艘帆槳快船南下的航道上面,每座小島都是叢林蔥郁,沙灘潔白。美景仿佛都要從當中溢出來。偶爾有一隊商船出現在前方,然后被這兩艘三桅快船從后面超越。看這些商船,都是福船的樣式,船尾都掛著日月旗幟,全是從中國沿海開赴南番貿易的。
隨著蒲家、馬家等白番海貿世家的破落,如今往南番貿易的商船,大多都是漢人的福船。阿拉伯人的大三角帆船幾乎絕跡,只有北明海軍才會裝備張掛三角帆的戰船和探險船。
另外,一種可以將橫帆(軟帆)和三角帆混合使用的三桅帆船也開始出現在了南海海上。這是北明海軍的一種實驗船型,是陳德興提出的設計思路,首艦為“明洲”號。據說建造這種三桅軟帆船的目的是用于將來的跨太平洋航線。
南下三佛齊的覺信使團乘坐的就是兩艘“明洲”級,分別是明洲號和大洋號。都是載重兩千石左右的中型船只,每船載有十門三寸大炮,航速很快,續航力也很強。雖然戰斗力只是平平,但是考慮目前北明還保有著顆粒H藥的秘密。這種戰艦倒也能夠應付來自海上的挑戰了。
況且,北明海軍現在還擁有裝備了24門大炮的“大明”級帆槳混用艦,還在建造可以裝備48門大炮的太一級風帆戰列艦。
在可以想象的年月里,大明的海上霸權,仿佛是不可動搖的!
正是因為認清了這一點,大谷覺信才會義無反顧的棄佛入道,還成為了陳德興的入室弟子。在她看來,陳德興成為天下(世界)共主只是早晚的事兒。哪怕日本也無法置身于陳德興的世界之外,對于擁有絕對海權的陳德興而言,日本周遭的海洋根本不是什么難以逾越的天塹了。
既然陳德興和天道教不可阻擋。那么不如由自己將他們引入日本吧!
暫時換回了僧裝的覺信站在船尾的甲板上面,神色有些復雜,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天道教三佛齊分壇的壇主,長相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李陽關正好腳步沉沉地從前甲板走了。臉上全是汗珠,但是道袍仍然是一絲不茍,腰帶上還掛著橫刀。看著覺信嘆氣,不動聲色的就轉開了眼睛。
覺信突然問道:“李道人,你去過三佛齊。又是布道之人。對三佛齊人,你怎么看?”
李陽關慢慢轉過臉來,打量了若有所思地覺信一眼,慢慢道:“三佛齊人……他們有一點很奇怪,他們的貴人和平民長得完全不一樣。平民都是塌鼻矮個黑皮,有點像猴子。貴人卻是胡發隆鼻,皮膚也白些,仿佛是白番。而且三佛齊人還喜歡以貌取人,皮膚越白就越高貴,皮膚越黑就越卑微。所以西方來的白番和中土南下的漢人。都因為長得白,在三佛齊受人尊敬。”
他掃了一眼覺信,這女人也是挺白的,“如師叔這樣的皮囊,在三佛齊應該是挺吃香的。”
天道教的道人也是論輩份的,陳德興是創教祖師,幾個天道使都低陳德興一輩。下面的道人則根據傳承排輩份,凡是入道成為圣職,都要拜師。李陽關是任道興的弟子,而覺信是陳德興的弟子。因此他要稱覺信為師叔。
聽了這位師侄的玩笑話,覺信只是搖頭笑笑,又問:“那波羅王家的人呢?他們都長什么樣?”
“他們和三佛齊的貴人一個模樣,根本分不出彼此。”李陽關在三佛齊待了一年多。仿佛沒干別的,就在研究那里的人種了。
他思索著又道:“據說三佛齊貴人的祖上也都是從天竺來的,和波羅王家可能是一個種。不過三佛齊的天竺人仿佛也不是一個種,一部分形如白番,大部分又矮又黑,和三佛齊土著差不多。另外。天竺人似乎也是以白為貴……而且,三佛齊和佛教和婆羅門教都不大講究眾生平等,而是將人分成五等種姓。以婆羅門、剎帝利為貴,以吠舍為中,以首陀羅、達利特為賤。這五等種姓劃分,似乎也和膚色有關,高級種姓比較白,低賤的種姓膚色黑。”
李陽官說的三佛齊,和歷史上幾百年后的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此時的三佛齊和臨近的爪哇國,從嚴格意義上說應該是天竺文明的一部分。天竺,就是印度嘛,幾千年的老牌殖民地了。雅利安人征服古印度土著以后,就用種姓制度將他們自己和被征服的民族隔離起來。而三佛齊和爪哇,又是印度人征服的結果——自然也是比較白的印度雅利安人征服又矮又黑的土著,因為種姓制度決定了古代印度的士兵只能來源于剎帝利種姓,也就是雅利安人的后裔。
而從印度出來的雅利安征服者,又原封不動的將這一套種姓體系搬到了三佛齊和爪哇。而且現在還是13世紀,比較講究平等的天方教徒征服天竺的時間還不是很長,更別說征服三佛齊和爪哇了,因此大規模的“民族融合”還沒有出現在印度、三佛齊和爪哇。
所以,當陳德興見到三佛齊國的貴人還有波羅王家的流亡者時,一定會大吃一驚,以為自己遇到了歐洲人。
三佛齊,巨港。
明洲號和大洋號兩艘戰船,已經在一艘三佛齊國的小型槳艦引領下,緩緩駛入港口。麻六甲海峽是個無風區,所以這里的港口不是建在可以避風的海灣內,而是直接建在海峽水道附近,規模龐大,不在泉州刺桐港下。
覺信、李陽關和季老賊,都站在明洲號甲板上面,舉著望遠鏡看著眼前的一切。
巨港就展現在他們面前。
城市瀕海而建,仿佛也沒有什么規劃,因此顯得有些雜亂。但是仔細看看,卻能發現這座城市有著四種完全不同的風格。城市的北部,佛塔林立,建筑宏偉,其中不少高塔殿宇的屋頂都反射著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訴說著這座城市的富庶。
緊挨這片富庶區域的,則是一大片雜亂無章的當地建筑,多是竹木混制,顯得破破爛爛,而且非常擁擠。這片區域占到了整個巨港城區的三分之二以上。
再往南則是另外一派天方教氣象,一座高大巍峨的天方寺佇立其間,巨大的洋蔥型寶頂同樣金光閃閃,仿佛是在和北面的寺廟比富。天方寺周圍,都是白色的小樓,典型的天方教建筑風格,反射著臨近赤道的陽光,顯得異常潔凈。
最南面的,則是一幢幢中國式宅院,干凈整潔,樸素典雅。既不炫耀財富,也不失其體面。一座懸掛著日月旗幟的天道觀,赫然就矗立其中。獵獵飄揚的日月王旗,似乎在向所有人表明,這里是明王殿下的地盤!
這座城市的布局,當然也是“天竺特色”的,處處彰顯的不是融合而是隔離。北面寺院和豪宅林立的地方屬于天竺來的雅利安征服者,中間一大片貧民窟自然是屬于三佛齊本地的賤民們的。而南面兩片占地面積不大的“天方教區”和“漢人區”,則是屬于定居于此的天方教商人和漢商的。
四片區域,涇渭分明,沒有絲毫混雜的跡象——這就是印度式的種族隔離!
13世紀的三佛齊其實是印度文明的一部分。
覺信尼姑只是靜靜的瞧著這一切,李陽關在她旁邊突然道:“看見沒有?三佛齊漢商(其實是宋商)商會的會首陳立已經在碼頭了。好家伙,多少三佛齊兵陪著!”
說著就是一指,覺信和季老賊的目光都轉了過去。果然看見碼頭上面有著漢家員外打扮的幾個富商正在那里頻頻的擦著臉上的熱汗。幾個長相好似白番,穿著考究絲綢衣服,渾身上下都是金光閃閃(金鏈子、金鐲子、金戒指什么的一大堆,赤果果的炫富)的三佛齊官員在旁邊陪著,還有穿著統一規格的絲綢服裝,包著頭巾,拿著古怪無比的蛇形劍的士兵,懶洋洋的在周圍站著。
這些士兵,同樣是白番模樣。
李陽關冷笑:“這三佛齊雖然是大國,人口總有兩三百萬,但是有資格從軍的只是從天竺過來的白番后裔。普通的賤民,是不配拿起武器作戰的。”
“三佛齊有多少白番后裔?”覺信對著種“武士制”并不陌生,日本國內大概也是這個情況,不過日本的農民有時候也會被拉上戰場湊個數。
“十萬,也許是二十萬……不可能再多了。”
“那他們才有多少軍隊?”
一旁的季老賊插話道:“大概兩萬吧……都是有身份的武士,上戰場的時候通常會帶上三五個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