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名騎士,飛也似的從東南面疾馳過來。這些都是穿著皮袍子,一人雙馬的蒙古武士,一看他們來的方向,就知道是忽必烈留在大名府的三個萬人隊派來的。當先一名蒙古騎士皮袍上面還有斑斑血跡,腦袋上抱著紗布,正是那個運氣很好的蒙古百戶禿哥。看來他的運氣還沒有耗盡,居然從上千玄甲軍的追殺下逃了性命。
他前天晚上跑回自己的據點后,絲毫不敢耽誤,也顧不得腦袋讓馬槊稍稍擦了一下,開了個大口子,流了好多的血。只是胡亂包扎了一下,就帶了十余騎飛馬去大名府報信,然后又馬不停蹄去追趕忽必烈的大軍,跑了一天一夜的馬,才在彰德路的安陽縣遇上了忽必烈大軍的營地。
忽必烈的金頂大帳這個時候剛剛在漳水邊上扎好,大部分的蒙古軍將還在安置營帳,挖掘溝壕,樹立柵欄,或者在伺候他們的戰馬。
現在蒙古軍中的馬匹已經越來越嬌貴了,在忽必烈將蒙古人的主力移駐中原的這些日子中,他們的馬匹就易損難補起來。每一次交戰過后,蒙古人的軍馬都會減少。到了現在,連一人雙馬都維持不了,大部分的蒙古兵已經變成了騎馬步兵,只有一人一馬,而且也不是戰馬,只是普通的馱馬,有些甚至騎著騾子行軍。
至于還有戰馬的蒙古騎兵,則是個個都把戰馬當成了親爹在伺候。平時行軍都不舍得騎,安營扎寨的時候也要先把馬安頓好了再安頓人。所以看到禿哥等人胯下已經在口吐白沫,屁股上鞭痕累累的戰馬,全都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居然如此不顧馬力,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禿哥等人在馬背上望見了金頂大帳,就徑直奔了過去。直到被守護的怯薛歹攔下。
“緊急軍情,十萬火急,唐國有變!”禿哥大聲急叫。不過他還是留了個心眼,不敢直接明說唐國已經背叛大蒙古投靠到明逆一邊了。
一個年輕的不像話的怯薛長安童這時從金帳中走出。大聲問道:“大汗在休息,何人喧嘩?出了什么事?”
“怯薛長,來了十幾騎,說是有緊急軍情。”
“讓他們的頭頭上前說話。”
“緊急軍情!”禿哥從馬背上下來,連滾帶爬到了安童跟前,單膝跪倒,壓低聲音:“十萬火急,唐國生變……前日夜間。有至少數萬唐軍北上,途經德州。而且他們還主動攻擊了下官率領的騎兵……”
“什么?”安童怔了一下,“你們去了德州?怎么回事?大汗不是傳過旨意,不讓進入唐國境內么?”
“回稟怯薛長,下官是追逐敵方細作才入唐境的。”
“細作?”
“沒錯,還扮成了怯薛歹的模樣。”
“竟有此事?”安童眉頭一皺,“細作的事情以后再說……你先把怎么遇上唐軍的事情細細說與我聽。”
禿哥的口才居然還不錯,把如何追逐細作,如何遇上唐軍,又如何從唐軍的騎兵追殺下逃生的經歷說得繪聲繪色。安童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蒙古人的裝扮。李家的兵將還會認不出?見了面不由分說就動手殺人,這已經充分說明……李家再一次倒戈了,至少是李家在益都督軍的趙王李彥國投靠到明逆那邊去了!
至少八萬精銳外加青徐之地全部倒向了陳德興!現在中原大戰的兵力對比。仿佛已經逆轉。陳德興至少有十七八萬大軍,李彥國有八萬大軍,兩者相加已經超過了二十五萬!這個數字已經比忽必烈麾下的十八萬大軍多了……況且,李彥國能倒戈,李璮麾下那些并非李家嫡系的將領還有什么好客氣的?只怕人人都要倒向陳德興了。
另外,淮西夏貴、襄陽高達,川蜀的劉整、張玨、呂文德等等,他們就不能背宋投明?
大蒙古一夜間,居然就要四面楚歌了!
想到這里。安童再也沉不住氣,一轉身就往金頂大帳內奔去。一邊奔還一邊急叫起來:“大汗!大汗……緊急軍情,李彥國投靠明賊啦!李彥國反啦!”
大名都督府都督王陸飛這個時候。正飛也似的大步沖向架設在大名府城城樓上的望樓。嗚咽的軍號聲音,也在大名府城內四下想起。因為蒙古大軍主力撤退而稍稍松懈的氣氛,頓時又緊張到了極點。
十幾個大名都督府的軍將也聽到警號,都披掛整齊涌上了城頭,有幾個地位較高的,還跟著王陸飛一塊兒上了望樓。沒有資格上樓的軍將,則遙望著東邊漫天而起的雪塵,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怎么回事?東邊怎么有兵過來?看這架勢怕有四五萬人呢!”
“應該是李家的兵,就不知道是幫誰了?要是助紂為虐,大名府可就要苦戰了。”
“怕個鳥!大名堅城,守軍也有數萬,前日忽必烈都不敢攻打,何況是李彥國?我看,一定是李彥國被大王和王妃拉攏,帶兵來和咱們會師了!”
“要這樣就好了,兩下會師,總有八萬之眾,蒙古人留在城外的三個萬人隊可不禁咱們打的!”
“不止八萬,北面還有四旗馬隊兩萬人呢!他們可都是鋼甲硬弓,真正的精銳!”
“十萬打三萬,可贏定了!這下可能好好戰上一場了!”
“可不能打這樣的如意算盤……忽必烈的大軍隨時會回來!到時候可就是十萬打十八萬了!”
“那也不怕,只要能纏住忽必烈的主力,大王很快會帶大軍過來的,到時候就是蒙古人的末日了!”
這個時候,王陸飛已經上了望樓,舉起望遠鏡開始觀看遠方的地平線盡頭。
在望遠鏡當中,約有上千名唐軍騎士,拉出了一條長而稀疏的陣線,緩緩而進。這些騎士都穿著和明軍一樣的簡易鋼甲,手持著丈二馬槊。蒙古人也出動了騎兵,在這些唐軍騎士面前呼嘯著左右馳奔,卻不敢靠近放箭。因為這千余唐軍騎士背后,還跟著大隊大隊的弓箭手。馬槊在前,弓箭在后,無論是沖陣還是對射,都足以克制蒙古人的游騎。
在唐軍騎士和弓箭手的掩護下,唐軍黑壓壓的大隊,由東向西,緩緩開來。
大隊步軍,組成一個個的方陣陣列。方陣的組成和明軍方陣差不多,都是七八列的長槍兵為主,少量刀盾手為輔,方陣后方還有三列弓箭手。陣前則是各色旗號飄揚,遮天蔽日,似乎讓天色都在瞬間黯淡了下來!
而在這些唐軍方陣前的旗幟中間,赫然就有一面大明的日月王旗!這些日月王旗,都無一例外的居于最中間的位置,而且是由最長的旗桿高高挑起!
在這些步軍陣列之間,是民伕輔兵,驅趕著挽馬大車,車上不是大包小包的糧秣,就是一臺臺三弓床弩和一捆捆的天雷箭,并沒有任何可以功臣的器具。
而在這大隊步軍左右,是遮護兩翼的輕騎兵,都是紅色戰襖外罩鋼甲,戰旗也是紅色或紅色鑲黑邊的——這赫然就是明軍八旗軍中的正紅旗和鑲紅旗!
大明的八旗兵居然和唐軍大隊一起行動!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支唐軍是站在大明一邊的!
而在這些行進中的步軍大隊的中間,還有一人數約有數百的馬隊,馬隊當中,高高飄揚著“大明王妃李”的認旗……
“王妃?”王陸飛驚呼了一聲,放下望遠鏡,揉了揉眼睛,舉起望遠鏡再看,“真的是大明王妃李……”
他身邊一個明軍將領大聲道:“一定是大王派王妃去拉攏唐國趙王的……現在王妃帶著唐國的大軍過來啦!都督,咱們贏定了!”
“大汗,大汗!事情還沒有到不可為的時候,即便唐國的四五萬人和大名之敵合兵,也不過就是八萬九萬,加上周遭騎兵,不會超過十萬的。大汗,俺們只要全軍壓過去,沒有打不過的道理!”
“大汗,現在的關鍵不在河北,而在河東!河東如果有失,關中、河南都要高級,俺們的二十萬大軍,就再回不得草原了!”
“大汗,現在陳德興一定已經督軍入了河東,咱們應該立即從井陘關越太行去取太原……”
“來不及了,從井陘關入晉,再去太原,途中至少要十天。陳德興一定會搶在我們之前的。為今之計,應該孤注一擲去取燕京!”
忽必烈的金頂大帳中,這個時候你一言我一語的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蒙古的大將重臣,都濟濟一堂,在給眉頭緊鎖的忽必烈出主意。
忽必烈的表情卻顯得非常平靜,目光則一遍遍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后停留在一言不發的劉孝元身上。
“劉孝元!”忽必烈喊著自己心腹謀臣的名字。
劉孝元站起身,沖著忽必烈一抱拳,語氣沉重地道:“大汗……大事危矣!如今上策是走,中策是戰于大名,下策是撲擊燕京……河東,萬不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