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秀麗是葛嶺已經浸浴在蒼茫的暮色之中,幾只飛鳥落在了多寶閣飛挑的檐角上,幾聲鳴啼之后,又振翅高飛,消失在了落日余暉之中。
站在多寶閣三層,憑欄遠眺,望著高飛西去的飛鳥,奸臣賈似道的眼角微微跳動了一下。
臨安皇城司報告,今日上午榮王趙與芮出城去西湖邊上的普寧寺一游,而這普寧小寺,恰是入朝覲見天子的江萬里的暫居之所。趙與芮是去見江萬里的,見了江萬里之后,又匆匆返回臨安城內,直奔北內德壽宮而去。
廖瑩中道:“太師……是否要讓御史彈劾?”
對于廖瑩中的詢問,賈似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躊躇良久,才一言難盡地道:“江古心也是為國為民。”
廖瑩中道:“可太師您何嘗不是一心為國?江古心有什么話就不能直接和您說?”
賈似道搖搖頭,“早就說過了……江古心是君子,不會在榮王跟前說我壞話的。他所求的無非就是遷行在往洪州。行在到了洪州,大宋才有一線生機,才有可能持久相抗,拖垮陳明。”
廖瑩中挑眉道:“太師也贊成遷都之議?若是如此,何不順水推舟……”
“放不下。”
賈似道道:“吾*掌權柄數載,為政無建樹,國勢也江河日下,卻還眷戀權位,依依不舍,不知日后青史之上,會留下何等惡名?”
賈似道摸了摸大半發白的胡須,沉默一下。嘆了口氣,“只怕后世史書都會說我賈似道禍國殃民。亡了大宋三百年江山吧……”
廖瑩中眉頭微鎖,心下暗憂。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賈似道居然還在擔憂身后之名,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如今要擔憂的,已經不是身后名,而是身家性命了。
一步走錯,就要家破人亡!
賈似道感嘆道:“只是把朝廷留在臨安也不是辦法,若再不遷行在,賈某就真是宋亡的罪人了。但是遷了行在……”
賈似道靠在欄桿上,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廖瑩中仔細聽著賈似道的話語,一邊分辨其中的意蘊。一邊思索著對策。
“太師,若是遷移行在,您千萬不能去洪州!去了洪州,只怕有性命之憂!”
賈似道遲疑道:“江古心不至于如此吧……”
廖瑩中道:“大宋江山如此,人人都會以為是奸臣禍國所致。”
“奸臣?”賈似道苦笑,“那就是賈某了……”
“太師!”廖瑩中皺眉道,“太師若去洪州,就真的是奸臣了!”
“不去洪州?”
賈似道愕然片刻,然后回頭看著廖瑩中。“你是要老夫留在臨安?”
廖瑩中點點頭,“太師當知申生、重耳之典故。太師若去洪州,最多能帶六千臺勇,而江古心麾下有八萬之眾……待到陳賊入寇。兩浙告急,朝廷一定會追究太師過失!”
“老夫的過失?”賈似道嘆息,“老夫當政數年。昏招的確不少。”
歷史上對賈似道比較好的評價就是有閫才而無相才。身為督師的文官,他表現的其實比宋朝大部分的閫臣都要好。
廖瑩中沉吟道:“太師。朝廷如果西遷,兩浙還是要有重臣坐鎮的。而且坐鎮兩浙的重臣必須有閫才有兵力。放眼大宋。也只有太師和李祥甫能當此重任。”
賈似道道:“老夫守浙西,李祥甫守浙東?那兩淮怎么辦?誰能去守?”
宋朝的浙西路包括臨安府、嘉興府、平江府、湖州、嚴州等地……仿佛是在東面?而浙東路則包括紹興府、慶元府、臺州、溫州、婺州、處州等地,似乎是更靠西面。
如果朝廷的行在所離開臨安,那么兩浙路肯定要安排一個安撫制置大使鎮守,賈似道如果留守臨安,自然是總領兩浙的閫帥。同時還會兼任兩浙團練大使,判臨安府,總領兩浙財賦等職。另外,根據宋朝的慣例,還會安排一位制置副使鎮守浙東。在團練大興之前,這個差遣會由武臣擔任(如果兩浙總帥是武資,那副帥就是文資),不過現在這個差遣是沒有武將的份兒了。能擔當此職的,李庭芝是首選,史巖之、趙與訔也可以擔當。
不過對賈似道而言,安排自己的親信李庭芝守淮東肯定是最理想的。
廖瑩中冷笑,“太師您若出鎮兩浙,何必去考慮兩淮之事?江古心、馬華父(馬光祖)、葉鎮之(葉夢鼎)他們誰不能去守兩淮?何必非李祥甫不可?”
他頓了一下,語氣放沉,“太師,若朝廷遷移行在,就是存亡之戰開始了。如今咱們大宋朝廷能管的地盤,就是兩浙、兩江、福建、廣南東、廣南西、荊湖南和淮東一部。若要舉國抗戰,應當將朝廷管轄的地盤分成各個戰區,各置閫帥,授以全權,持久抵抗。”
“戰區?全權?持久?”賈似道低聲沉吟。
廖瑩中重重點頭,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出路,大宋的出路,賈似道的出路。現在終于有了一點想法了。
“兩浙可置一個戰區,由一制置司統轄;江南東路和淮東路置一戰區,也設一制置司;江南西路和荊湖南路置一戰區,同樣設一制置司;廣南東、廣南西兩路置一戰區,也設一個制置司,福建單獨設個制置司。如此,朝廷轄區便是五個制置司,各由一閫臣負總責,統轄所有團練、御前軍和各地官員。太師可以出鎮兩江,江東、淮東可使馬華父去。江西、湖南可由江古心管轄。蒲大參(蒲擇之)可以去福建。史巖之或葉鎮之去兩廣……”
賈似道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咱們大宋剩下的那點地盤,不是給分了五份,這不是國分為五,互不統轄了嗎?”
廖瑩中淡淡地道:“五大制置司便能安排五個手握重兵的大吏,有他們支持,太師您才能坐穩兩浙總帥之位。至于將來……若是不置五大司,太師覺得朝廷就能遙控指揮三十萬團練軍了?”
賈似道搖了搖頭,苦笑道:“三十萬團練軍一出,這大宋朝廷就是空頭朝廷了。這是賈某的過失……”
“怎么是空頭朝廷?”廖瑩中搖了搖頭,“若無這三十萬團練兵,大宋朝廷哪里還有一個可用之兵?陳明如今尚未進占臨安,都是這三十萬團練軍的功勞!”
賈似道怔了一下,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的確如此,現在南宋的國防力量,比起歷史上華夏天傾之時,仿佛要強大許多。歷史上蒙古東下的時候,南宋朝廷可拿不出三十萬武裝齊備,訓練有素,組織緊密的團練軍……雖然在勤王詔書下,各地忠于朝廷的士大夫也組織了幾十萬人的大軍,但那都是倉促之間組成的烏合之眾。
而現在的團練軍,到底是花了兩三年時間,投入了無數財富,還在原先宋軍職業軍官幫助訓練之下,依托士大夫宗族、鄉黨、同窗等社會關系建立起來的。而且還參與了幾場低烈度的戰爭,擁有了一定實戰經驗。
可以很負責任的說,他們已經是一支戰斗力足以和原先大宋前線諸軍相比的精銳軍隊了。
賈似道沉思良久,然后抬起頭,一臉肅容地道:“群玉,去替老夫擬份奏折,明日老夫就奏請朝廷遷往洪州,并且設立五大制置司……老夫還要自請鎮守兩浙路,誓與陳賊血戰到底!”
“馬上要當皇帝了,仿佛也沒有興奮到哪里去的說……”
陳德興有些無趣地坐在一張全新打造的御座之上,居然有點百無聊賴的模樣。
這些日子,南宋的忠臣和奸臣們都在忙著救國,大宋和大明的商人們都忙著走私,而大明這邊就兩件大事,第一是大封士爵,鞏固地方——陳明的路子是封建貴族民主,先封士爵貴族去鎮壓地方,再賣一批士紳出去,然后讓這兩方勢力和中央派去的官僚一起組織地方政府,通過考試招募小官吏……
第二件大事還是制禮,之前是征詢諸侯們的意見,現在是征詢士爵和士紳還有平民們的意見。同時,《陳禮》也進行了幾輪修正,正式的名稱也定了下來,是《華夏之禮》。不過大家還是習慣性的稱其為《陳禮》。
今天一整天,陳德興都在修繕一新的昭明宮大殿上聽著各種各樣關于修改《陳禮》的意見,哪怕他壓根不想再對已經頗為完善的《陳禮》進行什么修改,但是也得耐著性子聽著。
來提意見的多數都是北地的儒生,內容自然脫不出尊孔和崇儒,當然還有開科舉——這部登天之梯的吸引力太大了,就這樣斷然沒有了,自然有人要不甘心了。
不過北儒這幾十年來早就讓蒙古人欺負的沒脾氣了,能到陳德興這里提個意見已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再不敢做什么了——實際上他們也沒有反抗陳明的力量。大部分只能去考個陳明的小吏,從底層慢慢做起,如果真的有能力,上升通道其實還是有的。只是不能一步登天就給個一縣父母官啊。
只是從南邊傳來的消息有些不好,那幫南朝士大夫現在有錢有兵有地盤,還在使勁兒的折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