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軍敗了!
而且是慘敗!
身為太學生和學霸地主,三歲能識字,五歲會作詩,不僅熟讀孔孟,而且精通兵法的杜寅杜大秀才現在終于知道了一個在所有兵法上面都沒有提到的真理——打仗原來是件力氣活兒!
沒有力氣,任憑你讀過多少兵書,想出多少妙計,統統都毫無用處!而學霸地主杜寅顯然是沒有什么力氣的。不僅學霸沒有力氣,連他手下的一千七八百團練兵的力氣也不大。拉不動一石的弓,也不可能穿上三層鎧甲還能跑得飛快,而且也舞不了狼牙棒之類的沉重兵器——杜家團練就是一幫從小就沒吃過什么飽飯的農民加上幾十個杜家學霸秀才官嘛,比力氣當然不如蒙古人,和張九的士爵兵也不是一個檔次的。
士爵兵都是貴族職業兵,且又是第一代。吃喝玩樂的壞習慣都沒有沾上,吃下肚子的米面肉食都實打實的練成了肌肉,幾年下來個個都打熬出了一身蠻力。要是把兩邊的戰士都扒光了比一比,那這一戰就甭打了。一邊都是面黃肌瘦,一邊都是肌肉男,還打什么啊?現在可是冷兵器時代,沒有力氣能行?
所以比射箭團練兵大敗,然后又被一群負重幾十斤上百斤還能健步如飛的壯漢包抄了左翼——這回是弓箭手掩護長槍兵、刀盾兵沖鋒打白刃。兩邊兵刃一交,杜家軍立馬就潰不成軍了。完全不是對手,讓人切瓜砍菜一樣的殺,頓時就崩潰了,就兵敗如山倒了!
而杜十秀才又悲催的發現自己沒有長跑的力氣……科舉不考長跑啊!杜十秀才又是每天讀書六個時辰的宅男,這體力比后世坐辦公室的大小白領們恐怕還不如。
他的團練軍潰敗的時候,抬著他的兩個杜家仆役中的一個撒丫子跑了。把杜寅摔了個狗啃泥,剩下一個還算義氣扶著他一路狂奔。只是跑了三四百步后杜十秀才就喘得不行,實在跑不動了。
“十秀才。快跑,快跑啊……”那個杜家仆役是家生的奴才。再忠心不過,看到主人跑不動了急得大聲喊叫。
杜寅喘著粗氣,胸口傳來了火辣辣的疼痛感覺,仿佛不能呼吸了似的,他努力轉過身子,向后方看去,入眼的就是一副兵敗崩潰。他的團練兵已經徹底散了,丟了武器盔甲。抱著腦袋大喊著什么,就往四下逃開。明軍鋼甲兵則散成了一個個小隊,到處驅趕捕捉杜家的團練兵,倒也不怎么殺人,他們都帶著繩索,抓到了就捆起來扔在戰場上,好像抓小雞似的。
“這哪里是在打仗,根本就是在抓小雞啊!完了,全完了!兵敗如山倒啊,大宋朝完了。臺州杜家也完了……”杜寅腳一軟,一屁股就坐在泥地上,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十秀才!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杜寅也不理那人,只是大哭。其實他也實在跑不動了,而且能跑得動又如何?杜家的團練軍已經潰了,杜橋靠什么去守?杜橋是杜家的根本之地,鎮上有上千杜家子弟,有杜家十幾代人積累下的財富,鎮子外面還有杜家的土地,杜家的祖墳。真的能全都放棄了?
正大哭著的時候,杜寅的腦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然后就聽見一個淮地口音在他耳邊吼著,“哭個啥?又不要殺頭。等打跑了杜扒皮他們家,就給你們這些窮人分地。只要你們肯替圣人賣命……”
“杜扒皮?誰是杜扒皮啊?不是說我吧?我應該是杜大善人才對……”杜寅也有點兒發懵,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是階下囚了,而是揣摩起了對方的話語,他在臨安太學呆過多年,南腔北調都能聽懂些,自然也包括淮音。
他突然一皺眉,“還有,這個分地是怎么回事?分誰家的地?該不是要把杜家的地都分了吧?”
正想到這里,就有一雙力氣大的不像話的大手捏著杜十秀才的細胳膊反剪過去然后就用麻繩胡亂捆扎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粗鄙士爵瞎了眼,居然沒有看出杜寅是個秀才公,雖然杜十秀才是穿著戰襖上陣的,但是就他那個細皮嫩肉的,怎么瞅著也不像是種地的個農夫啊!
戰爭已經和杜十秀才無關了,因為他現在不再是兩千團練軍的統帥了,而是一個階下之囚,和上千個無精打采的農夫戰俘一起坐在一大片泥濘的水田里——現在是深秋,水田里面沒有水,但仍然非常泥濘。坐在潮濕的泥地上面當然是不舒服的,好在繩子在他被牽過來的時候已經解開了。
杜十秀才怕人認出自己,偷偷摸了兩把濕泥抹在臉上——其實早就有人認出他了,只是沒有人把他出賣給明軍而已。他這個“杜扒皮”在不明真相的群眾們眼里,其實是杜大善人。
“鄉親們,本官孔進,是杜橋鎮新任的一鎮之長。”
一個衢州口音,嗓子有點沙啞的人正在訓話。聽聲音是個老頭,杜寅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穿著仿佛是綠色官袍,頭戴著形制古怪的烏紗帽(郭芙兒設計的),胡子刮得很干凈的老頭子,正站在一輛不知從哪兒拉來的板車上面訓話。
“衢州,孔姓……”杜寅冷哼了一聲,低聲嘟喃著,“這等敗類,也配姓孔!”
“十秀才,小聲些……”
“十秀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幾個明顯壓低了的聲音在杜寅耳邊響起。杜寅抖了一下,趕緊底下腦袋,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孔進,就是那個在去舟山的船上遇上梁崇儒的老書生。也不知道是怎么蒙的,居然混過了種種考核,現在是大明朝的九品芝麻官了——大明朝的軍官有軍銜,并不講品級。而文官則沿用了九品官人制,而且把最低的吏員也納入了官僚體系,定了從九品。孔進則比最低級的吏員稍高一級,是正九品的鎮長。這份差遣是徐子元給他的,因為徐子元看他比較老,覺得他的為人處世經驗比較豐富。
“……杜扒皮的團練兵已經完蛋了!杜橋鎮,現在是大明的地盤了!”
孔進還在訓話,他現在是人生得意啊!大明正九品文官,一鎮之長,還是大明復興社的社員,當然還入了天道教……前途一片光明,老婆也可以娶得上了,真是不枉此生了。
杜家完了!
杜橋完了!
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杜家團練兵和周圍不知從哪里聚集起來的農民,都在心里面長嘆一聲。
不過……還算幸運,仿佛這些明賊,呃,是明軍還有幾分王師的樣子,所過之處,秋毫無犯。百姓還有團練兵們這樣想著。
士爵兵都是貴族,當然不會去搶老百姓的東西了,只是杜橋三成的土地都是他們的了!
“杜扒皮家……”孔進說著話,自己都有點想笑,這個名號誰想出來的?江南義門又不是蒙古強盜,什么時候會扒老百姓的皮?佃戶苦是不假,但是他們的苦和義門沒有關系,那是宋國朝廷無能。一年搜刮一億多貫,花出去兩億貫(不足部分都用會子填補),那么多錢花出去,還打不過蒙古人。
“就是臺州義門杜家!”孔進怕老百姓聽不懂,又解釋了一下,“杜家反抗大明天兵,十惡不赦,全族都要流放的……他們的土地、房產,統統都要充公!”
流放,充公……
杜十秀才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暈過去了。雖然早就知道臺州義門杜要完,但卻沒有想到會那么嚴重!全族流放,家產充公……多半還要打入賤籍吧?
秀才心里琢磨著,他對大明的政策不了解。他們杜家是漢人,漢人不為奴,自然也沒有什么賤籍了。陳德興只是想把他們從臺州移走——也不可能都弄走,這年頭沒有這樣的基層控制能力,能把其中的骨干和嫡系弄走就差不多了。
至于去處,一個是北地,一個是明洲,一個大洋洲,一個可能是印度——當然是去當特高級種姓的統治階級啦!陳淮清的手腕權術再高超,沒有爪牙走狗還是不行的。
把江南義門統統殺光什么的,陳德興可沒想過,而且在他看來那么干對華夏民族也是不利的——因為義門體制和先立業后成家的思維模式,科舉制度從某種意義上起到了個人工培育高智商人類的作用。這些人只是讀了讓人變傻的書(其實也不是變傻,只是讀成了書呆子),生物學上的智商其實是不低的。都殺光了,說不定會拉低整個民族的智商水平……這智商可是會遺傳的!
孔進突然提高了嗓音,大聲道:“但是,杜家充公的家產,并不是大明朝廷拿走,而是要分給臺州這里愿意為大明朝效力的老百姓!大明朝預備在江南實行軍戶制,凡是愿意出丁當兵的人家,出一個壯丁,就能得到一百畝田,一百畝啊!好幾千貫的家業!
鄉親們,可有人想要這一百畝田?有人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