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德興抵達河邊府的當晚,在河邊府城內行宮的花廳里面,一席家宴,正是父子盡歡的時候兒。
吃飯的只有父子二人!陳淮清和陳德興,英太子陳德芳還在德里坐鎮,并沒有前來河邊府。至于陳淮清的一堆庶子,都是小孩子,自然沒有資格參與這對父子間的談話了。
所以現在坐在桌子邊上吃飯的,就是陳淮清和陳德興。父子兩人,都是成了精的狐貍,正相對著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干杯的樣子,只是杯中之物卻沒有減少多少。
在花廳里面伺候的人兒,現在更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楊婆兒。既沒有歌舞助興,也沒有成群的仆役往來穿梭。實在沒有多少帝王家宴的氣氛,甚至可以用冷清來形容了。
不過席上人,卻一點也不在乎這個冷清的場面。陳德興一杯酒喝了半盞茶的功夫兒。再拖不過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著陳淮清,慢悠悠的從懷里取出一個羊皮匣子,“大人,孩兒萬里而來,也沒有給您帶來什么好東西,這是一點心意,請您笑納。”
陳淮清也放下杯子,看著陳德興笑成一團春風的臉。也沒客氣就接過匣子,打開一看。是一個黃色的卷軸,卷軸表面還繡著日月標記。顯然是一份圣旨。
陳淮→長→風→文→學,w≤ww.cf◎wx.n≧et清立即取出圣旨一看,愣了愣,過了好一陣子,才鄭重其事起身,朝著陳德興躬身一禮:“臣英國王陳淮清代臣子德施謝恩了。”
陳德興一招手,讓陳淮清坐下。微笑道:“謝什么恩啊,一個名號而已。又不值什么,孩兒我不過是寫道圣旨罷了。”
原來這是一份冊封的圣旨。封陳淮清的兒子,就是那個出家當了和尚的陳德施為大寶天圣法王,總領天竺佛教。
扶植起一個大寶天圣法王作為普天下佛教的領袖,是陳淮清一貫的政策。一開始他是想自己當這個法王,將來再傳位給陳德施。可是卻因為陳德芳和陳德興的反對,只能且退一步,讓兒子陳德施出家,預備等他長大些,再正式扶植他當法王。可是卻被陳德興搶了先。直接一道圣旨。封了個大寶天圣法王給個七歲的小和尚……
這事兒,當然是有其深意的。因為大寶天圣法王至少是天竺佛教的首領,這個位置由大明皇帝陳德興來封……真的合適嗎?而且陳德興還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世俗君主,他是天道教的教主,降世的明王!
由天道教明王來封佛教的大法王,這不是將天道教置于佛教之上了嗎?而這個由大明皇帝下圣旨冊封大寶天圣法王的事情,會不會變成慣例?將來的法王,會不會都是陳德興的子孫封出來的?
這些事情,心思縝密的陳淮清如何想不到?但他并沒有流露出任何反對的意思。只是收好圣旨。不動聲色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然后又笑吟吟地看著陳德興。
看到陳淮清的目光投過來,陳德興又笑道:“大人這幾年南征西討,真是太辛苦了。現在終于大功告成了……開國數千里。都是繁華富裕之地。這樣的功績,比起秦漢之際的任囂、趙佗也有過而無不及了。如今正該保養性命,在壽數上也超過那位南越武王才好。”
趙佗不僅是軍事家、政治家。而且還是個老壽星。根據史書上的記載,他在位六十多年。在漢武帝建元四年才去世,享年有一百零三歲!大概是中國歷史上最長壽的帝王。
不過陳淮清真要活到一百多歲。陳德興的親大哥陳德芳可要哭死了。歷史上,趙佗的兒子都已經去世,王位由他的孫子趙胡即位。
陳淮清聽了兒子的話,自然是開懷大笑:“百歲壽數為父是不敢想的,能再活二十年,看到兒子們都長大成人,能夠治理自己的封地就心滿意足了。”
讓兒子治理封地……這話可是意味深長!陳德興輕輕轉動酒杯,不過依然是滿面春風:“朕的好幾十個兄弟,人人都會有封地?”
陳德興自己的計劃,只打算給十六個兒子一人一個封國,如果有再多的兒子,還可以在南部非洲再封一兩個王。其余就只能留在大明做個沒有封地的親王了。
而且,大明也不搞“永世皇族”。根據《陳禮》,沒有封爵的皇族男子,只能保持一代(就是自己一代)的皇族身份,然后就是老百姓了。
“自然是人人都有封地了!”陳淮清輕輕轉動著酒杯,“大英自有國情在此,和大明是不一樣的,同北明洲十六國和南番列國都不一樣。天竺是古國,歷史仿佛比我華夏還有悠久。文化鼎盛,百業繁榮,各地的情況都很復雜,這人心也很繁雜。而且,天竺歷來就沒有一統過。就算如英國這樣的大國,在天竺歷史上也很少出現,維持的時間也不長久……因而,要在天竺治理一個大國,其實是很不易的。”
中國自秦朝開始,統一是主流,分裂就意味著亂世,是不受天下人歡迎的。而天竺這里,分裂是主流,統一基本沒有出現過。所以地方上的離心傾向是很嚴重的!
而且,陳淮清治理天竺的辦法不是移風易俗而是入鄉隨俗。并沒有拿天竺的傳統文化開刀……天竺的傳統文化奴性太重,簡直就是為外來征服者量身定做的。所以歷史上征服印度的外來戶,不論是來自中亞還是西歐,都毫無例外的保留了印度傳統的種姓制度。哪怕是強調平等的天方教,在印度也照樣實行種姓制度。
而陳淮清就算要滅絕了天竺文化,實在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東西可以取代。這中華傳統的儒皮法骨,可是講究“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要是灌輸給了天竺的首陀羅和達特利。那不是在鼓勵他們造反革命嗎?
陳淮清在深入了解了婆羅門教文化之后,都有點佩服達瑪波羅的雅利安人祖宗了。怎么就想出這么好的辦法了呢?
不過,保留天竺的傳統文化并不等于要放棄自己的文化。而是要對天竺的傳統文化進行吸收和改造。
和明洲十六國和南番諸國采取的做大國人并且逐步壓縮野人的政策不同,陳淮清的國策是民族融合讓漢族征服者和天竺上等的雅利安人后裔融合,共同奴役中下層賤民。
而要融合,自然就要有一個互相接觸和改造的過程。不僅是漢人征服者要放棄自己堅持了一千多年的平等(當然是相對的)觀念,去當個作威作福的特等婆羅門老爺。天竺的貴人階級也要接受漢人的儒學和考試做官的理念當然不是考卷面前人人平等,而是只有婆羅門和剎帝利這兩個種姓的男子才能去參加儒學、佛學和武學科舉,吠舍種姓的男子可以參加雜科科舉。等級再低的賤民就不能參加科舉了……
陳德興只是看著陳淮清,沉吟著并不說話。
陳淮清又道:“……所以治天竺的地方不能單用流官,單用流官不足以教化地方。而國人政治也不能用于天竺。天竺人口太多,單是老夫的英國就有三千萬之數!若要以國人治理,則需要三百萬眾,咱們現在可沒有那么多國人啊。因此治天竺就只能威恩并施,易俗和隨俗并用。這些鎮守恒河北岸和孟加拉各處的公府,也是用來傳播儒學,教化天竺之婆羅門、剎帝利之種的。同時,公府還要負責監視各地佛寺,佛教將是天竺的國教。佛門自然就不再是清凈地了。必須要嚴加控制!”
佛門清凈地的概念大約只有中國才有,在別的地方,佛教都和政治牽扯很深,自然就沒有什么清凈的可能了。天竺這里也是一樣。佛教是國教,同時還要和儒學融合一體,走釋儒一家的路子。而且。佛寺還將是推廣漢字漢語的據點。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陳德興靠在椅子背上面,直視著陳淮清的眼睛。緩緩的點頭:“大人的意思,是不是這些國公并沒有變成大公的一天?”
國公如果不變成大公。哪怕有一百個,也不過是和英王王庭共治地方,并不會造成英王國的分裂……至少在陳德興、陳德芳兄弟的有生之年,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
剛才還其樂融融的一對父子,現在卻神色嚴肅的靜靜互瞧。旁邊的楊婆兒,也摒住了呼吸,還轉著腦袋四下打量,發現沒有什么不應該出現的人物,才輕輕吁了口氣兒。
現在可是兩父子攤牌的時候了!萬一要有什么爭吵,可不適合讓第四個人聽見……
噼啪一聲,卻是大殿中的蠟燭花爆開。
陳淮清一笑,搖了搖手:“國公就是國公,如何會變成大公?這事兒就算老夫同意,吾兒德芳也不會答應的。老夫一旦歸天,恐怕就要有一番兄弟反目了!”
陳德興聽了這番表態,心里卻是一聲嘆息:就算不封大公,那么多的國公也夠陳德芳煩惱的了。都的列爵治民的國公啊!而且還有自己的軍隊,還要負責一地的教化。時間一長,難免就要做大難治。就陳德芳那點肚量,大權一朝在握,一定會想方設法限制自己的這些親兄弟的。沒準就一道高墻,把這些國公爺圈在城里面當個富貴囚徒了。
不過這事兒和自己沒有什么關系,這些便宜兄弟,隨他們去吧。自己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可管不了那么許多了。
陳德興大笑起來:“婆兒,拿紙筆過來!”
楊婆兒答應一聲要去,陳淮清卻叫住她:“拿紙筆做什么?”
“自然是給朕的那些兄弟寫道諭旨了,世襲莽替,除謀反大逆外縱有大錯亦不加罪……”
陳淮清淡淡一笑:“那就多謝了。不過,老夫的子孫,老夫自有辦法保全……便是沒有這些諭旨,想來也不會出什么狀況的。”
就在這一夜,陳淮清的長子,陳德興的親大哥陳德芳,還身在德里宮中,卻有些失眠,批衣而起,在庭院當中看著天上的月色。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然后就傳來“女黑奴”古迪特.所羅門的聲音:“殿下,怎么還不歇息?”
陳德芳頭也不回:“吾弟今日該到河邊府了,若不是諸事繁多,吾該去河邊府迎接的……”
古迪特.所羅門的聲音柔柔的:“殿下若想念兄弟,可以去信度河口一行。大明圣人一定會在那里停留,和西宋丞相李庭芝還有大明征西軍將陸虎見面的。”
陳德芳輕聲一嘆:“見面有如何?他這次又在天竺封了三個王,平南王董文尉、鎮南王汪德臣、定南王俞興……現在天竺已經不是八國,而是十二國(包括英國的藩屬國阿洪)了!”
平南、鎮南、定南三王的王號中都帶有“南”字,自然是和南天竺有關了。這三王的出現,肯定會壓縮英王國南下的空間。雖然不至于讓英王國無法擴張,但是陳德興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了……
古迪特.所羅門低聲提醒:“殿下,其實如今的英國也不小了,論起人口財賦,怕只次于大明,是普天下第二大國了吧?”
自古老二難當!哪怕陳德興和陳德芳是親兄弟,也不會不做限制。
“不過在古迪特看來,殿下還是應該往信度河口一行,怎么都要去見一見大明圣人的。”古迪特.所羅門道,“其實圣人想要限制的只是英國,而不是殿下您啊!”
“哦?”陳德芳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寵奴”,“古迪特,你的意思是……”
“殿下還記得奴婢和您說過的西非黃金國嗎?”
“西非黃金國……那個馬里帝國?”
古迪特.所羅門眼眸中閃過一絲異彩,“殿下想讓我們的孩子成為西非黃金國的統治者嗎?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啊!大明帝國顯然已經吃得太飽了,對遙遠而蠻荒的非洲完全沒有了興趣,這片土地,或許就是上天留給我們后代的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