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和謝冰之間的關系,當然不像那幫八卦男女所設想的那般。
謝冰很漂亮,這沒有疑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吳儂軟語,嬌媚可人……這些好詞兒用到她身上絕對不會有絲毫的違和感,甚至連夸她的感覺都沒有。因為這些詞在她身上,完全就是寫實。這長得漂亮的女孩子,當然人人愛看,至少李謙就覺得跟她們五行吾素的幾個漂亮女孩子打交道,是一件蠻叫人愉悅和享受的事情就對了。
但是,也僅此而已。
李謙不是意淫狂,也沒有所謂的后宮收藏癖,而且,即便他也覺得三妻四妾想想就挺帶感的,卻也還不至于膚淺到看見漂亮的女孩子就想摟進自己懷里。
作為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他有自己的自知,和自制。
所以,在他心里的定位,從職業上來說,他自己是五行吾素這張專輯的監制,他想要幫她們做好這一張專輯,想要在把她們捧起來的同時,自己也掙到一筆錢,以及一筆以后入行時說起來會更加硬氣、更有底氣的資歷。從個人關系上來講,實話說,他一個心理年齡將將小四十的老男人,看著這幫活蹦亂跳、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很多時候下意識地就會把她們當成晚輩、當成小孩子來對待——這是很多成熟老男人的通病。
不管謝冰心里會起什么漣漪,在李謙來說,他帶著謝冰去聽那么一場戲,一是要兌現承諾。二是覺得她獨自一個人留在濟南府,又趕上中秋團圓的時候,王靖雪雖然也在濟南府,可她那個人冷冰冰的,實在不像是會體貼人、關懷人的那種,所以李謙就覺得有必要給人家小女孩一點關懷……剛才說過了,這真是老男人的通病。
戲聽完了,關懷送到了,對他來說,這事兒就過了。
下午聽了一出好戲。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過飯,然后李謙騎著自行車又把謝冰給送回她們租的那套房子,沒等臉嫩的謝冰說句什么上去喝杯水之類的話,他就特干脆的轉身蹬車子走人。臨走之前還不忘了說:那首《送別》一定要好好練啊,不然回頭我會訓你的!
于是,得,謝冰就一肚子的話想說,也給憋回去了。
中秋節后,一切回到正軌。
雖然假期的時間不長,但有了那么幾天的時間放松一下。幾個女孩子身上那種此前連續錄音好幾周所導致的疲憊,立刻就消失不見。雖然此前的好狀態也跟著丟了不少,不過稍微調整兩天找了找感覺,她們接下來的錄音還是很快就順暢起來。
最先完成的是曹霑作詞作曲、李謙編曲的《愛我吧!》,然后是《愛情鳥》。
到最后,才是那首極具俄羅斯民歌風味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額外說一句,在這個世界,這首歌居然也是從未出現過的。
等到三首歌全部錄完,時間已經是十月下旬。
然后,終于終于的,來到了這張專輯錄音部分的最后一個階段——《送別》!
在李謙作為專輯監制的身份來為五行吾素制定的規劃中,她們的這一張專輯里的每一首歌,都有著清晰的指向,都有著明確的受眾群體。
從《讓我們蕩起雙槳》的面向小學生和國中生,到《快樂寶貝》面向國中生和高中生,再到《姐姐妹妹站起來》面向高中生、大學生,以及全體三十歲以下的流行音樂的主力消費人群,還有《失戀陣線聯盟》面向所有的年輕男女,在配合已經確定會保留下來的那首《沖!沖!沖!》,以及曹霑那首節奏歡快明朗的《愛我吧!》,這六首歌加在一起,構成了一個相對完善的賣座體系——這些歌,就是奔著掏年輕人錢包的目的去的。
但是,一張專輯顯然不能全部都是這種輕快的風格,雖說也并不是絕對不行,但如果真的把整張專輯都弄成這個路數,那么不紅則已,一旦這張專輯紅起來,五行吾素以后的發展路線就被直接釘死了。
所以,她們還需要一些另類一點的歌。
比如《愛情鳥》,比如《冰糖葫蘆》,比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這三首歌,都是屬于也會紅起來,而且也完全可以大紅大紫,但是它們卻不會像《姐姐妹妹站起來》那樣的吸金,因為它們都有著自己獨特的韻味和相對偏一點的受眾群體。
前者,可以帶來銷量,后者,可以帶來口碑。
但僅僅如此,這張專輯就太亂了。
是不是頭重腳輕姑且不說,至少就一張專輯來說,會顯得風格相對紊亂,甚至有一種直接分成兩半的感覺,無從從整體風格上打造一張完美的專輯。
所以,還需要一首《送別》來壓住陣腳。
有了《送別》在,五行吾素就不再是一個只會唱快歌圈錢的單純的偶像團體,以《送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為代表的這后四首歌,就會給她們帶來相當好的專業口碑,到那個時候,才有可能真正迎來口碑和銷量的雙豐收!
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人們說話喜歡講逼格,說到底無非格調的意思。
而《送別》,就是拿出來刷逼格的。
只不過,凡事有正面必有反面。
《送別》這首歌很厲害、很牛逼,不夸張的說,在李謙經歷過的那個時空里,它是足以和《黃河大合唱》、《義勇軍進行曲》并列的超級作品,只不過后兩者的主題是民族存亡,這個主題很大,那兩首作品的水準也是極高,所以顯得地位高高在上,而《送別》則純粹就是個人情懷的抒發,所以好像是顯得分量輕了些。
但單就音樂水準來說。《送別》其實毫不遜色。
甚至于,說句不恭些的話,如果沒有國家機器的推廣,那兩首事關民族存亡的大作品,一旦進入和平年代,平常估計也就只有少數人會去聽、去推崇,而《送別》,卻是足以憑借民間的自發口碑就能傳唱百年而不朽的。
但正是因為它這樣超高的地位、超高的作品質量,才使得只要這首歌一出現,就必然會極大的震動如今這個時空的國內歌壇。那么。作為第一個唱出這首作品的五行吾素組合,就必將迎來更多、更嚴苛,甚至是吹毛求疵程度的審視、批評、乃至拷問。
也正因此,從錄音剛一開始,李謙就對五個女孩子要求得極其嚴苛,更是先集中地一口氣把快歌錄完,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放到最后,進一步為她們培養情緒、培養感覺。
可事實證明,還是很難。
而且這跟唱功、跟聲音,都沒有關系。純粹就是感情不到位!
在李謙看來,這首歌很難唱。但也很好唱。說它難唱,是因為它是一首慢歌,而且是一首相當講究的慢歌,對歌手的氣息、唱功,都有著極為嚴苛的要求。但說它好唱,卻是因為這首歌最重要的,其實不是唱功,也不是氣息。
而是感情。
正如對蘇軾詞作的那個著名的評價一樣,“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是青樓里的那些歌姬水準不夠?唱功不行?顯然不是!要知道,在宋代那個時候,人家青樓里的歌姬才是專業的!可蘇東坡的豪放詞,你讓幾個二八年華嬌嬌弱弱的女孩子手執紅牙拍板去唱,它就是怎么聽都不對味!
要唱好《送別》,很簡單。
一個有一定演唱功底的人,年過四十,最好年過五十,經歷了一些事,沉淀了一些事,經歷過生離,也經歷過死別,你把這首歌給他,他哪怕是有些地方會氣息不穩,有些地方甚至會有點跑調,他甚至啞喉嚨破嗓子,但是那都完全沒關系,那種年齡感、那種歲月感一出來,《送別》這首歌,聽幾句就能給你聽得眼淚止不住!
但是平均年齡只有二十一歲的五行吾素……顯然沒有那種滄桑的歲月感!
于是,一天,兩天……到第三天,李謙干脆把她們叫出錄音室,重新回到了排練室。
“我知道你們都還很年輕,我也知道你們的確是不太容易把握住這首歌的感情,所以,我對你們的要求并不高。你們都很年輕,但是我相信你們對于這首歌里的這種感情,并不是完全沒有體驗!那么現在,我來說,你們來回想……”
“你們都是十幾歲就離開了自己的爸媽,外出,到順天府去闖蕩,去做音樂,那么現在,麻煩你們給我回想一下,你們還記得自己離開家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自己是什么樣子?爸媽是什么模樣?你們是不是還記得媽媽給裝好的被罩和枕巾分別是什么顏色?床頭上的那只小熊、或者小狗、或者是一只縫得很丑的小鱷魚?”
“你們剛剛過完假期從家里回來,那么平常呢?當你們回不去的時候,是不是偶爾回想起媽媽為你們做的某一道菜?當你們遇到困難了,遇到煩心事了,當你們一個人委屈地掉淚的時候,是不是會想起一些什么?”
“還有、還有……你們還記不記得從窗口往下看,能看到的那些花壇?還有花壇邊跑著、笑著、鬧著的孩子?你們還記不記得自己從小到大待過的那些學校,還記不記得每年暑假后開學時那操場上長起來的一大片一大片的雜草?”
“你們肯定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從小玩到大的鐵哥們、閨蜜,那么,你們還記不得記得當你們即將離開家之前,你們的好朋友都說過什么?你們是不是也一起喝醉過?那么到現在,你們有多久沒見了?再見他們,你們還能回想起當初那個傻乎乎的年紀里做過的那些傻傻的事情嗎?……ok,我看到有人眼圈開始紅了,那么現在,回想它,抓住它,唱出來!”
錄制第一部分的五首歌,李謙帶著五行吾素錄了大約不到二十天。
錄制第二部分的三首歌,他們用了大概是十六天。
但等到錄制《送別》,光是反復錘煉她們的氣息,反復調動她們的感情,李謙就花去了足足十四天!
不過好處就是,等到再次走進錄音室,效果立馬就顯現出來。
當幾個女孩子,而且還是幾個剛剛二十出頭的女孩子,用那種年輕女孩子特有的清亮、單純的嗓音,不急不緩地唱著“長亭外,古道邊”的時候,不知不覺,站在錄音室那透明的玻璃墻外的李謙,就找到了那種鼻酸眼澀的感覺。
《送別》這首歌,不熟悉的普通歌迷或許為以為它是上下闋的格式,其實不是,它是上下上的一共三闋,也就是說,在上下闋之后,還有一段對上闋的“長亭外,古道邊”那一段的重復,從而形成一種回環往復的感覺,加倍的凸顯出長亭、古道、芳草、晚風、柳、笛聲、夕陽、山等這一系列意象,形成一種以哀景寫哀情,再以哀情襯哀景的感情遞進。
聲聲遞悲,字字皆情。
李謙根據五個女孩子不同的聲線,為她們分派了不同的段落——沒辦法,《讓我們蕩起雙槳》是主要給孩子們聽的,大合唱的方式已經足夠,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送別》,卻是注定要引來無數挑剔的目光的,如果干脆繼續采用合唱,那么不只是五行吾素,就連他這個監制都會被人批到狗血噴頭!
而且,那樣也顯得太露怯了!
幸好,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這長達兩個月的對她們的不斷調校,再加上最近這段時間深入的感情挖掘,李謙終于成功的讓她們五個年輕的女孩子唱到了至少是達標的程度!
十一月九日,周六,下午四點半。
在連續錄制了五遍,其中至少有三遍是達到、甚至超過了李謙要求的標準之后,李謙按下通話器,笑對著玻璃墻后的五個女孩子,說:“ok,現在我宣布,你們的第二張專輯《姐姐妹妹站起來》的錄音室錄音部分,正式完成!”
頓了頓,還沒等到錄音室里有些呆滯的五個女孩子有所反應,他已經又雙手合十,把最近這段時間那股子訓人的勁兒都盡數收了起來,臉上帶著一抹平和的笑容,說:“最近這兩個月,辛苦你們了!”
不知是最近這段時間感情挖掘太狠的緣故,還是真的感覺這兩個月錄專輯錄的太過辛苦,又或者是最近被李謙訓過好多遍,她們都積攢了太多的怨氣,總之……片刻之后,玻璃墻后面的五個女孩子瞬間就都紅了眼眶。
而李謙微不可查地嘆口氣,隨后才緩緩地笑起來。
“終于錄完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