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〇章穿高跟鞋跑步的人
經歷兩年多近三年不間斷的投入建設,時至今日,無論是從硬件設備,還是從錄音師的專業程度來說,明湖文化的錄音室,都已經是國內頂級的那一批了。
而今天,一號錄音室里,迎來了幾位特殊的來客。
京劇大師,程派的嫡系傳人,順天京劇院名譽院長,程云山程老爺子,和他門下的大弟子,國家京劇院副院長、當下國內京劇老生的頭把交椅,程派在這一代的代表人物和旗幟,方少白。
和李謙、廖遼他們都是最近幾年才剛剛冒頭不一樣,從程老爺子到方少白,那是過去幾十年,自打有了春節晚會之后,就每年必上的人物——當下國內的文藝氛圍,京劇,還沒有如李謙所經歷過的那個時空那般的衰落,至少,它還并沒有被中年和青年一代所拋棄,所以,京劇大師,還并不只是一個聽起來好聽的名號,他還是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的。
他們兩位都是第一次來,很少見的,李謙親自全程陪同,帶著他們兩位把公司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參觀了一遍,樂器室、休息室、錄音室、辦公室,樓上的影視部,甚至連等閑不許人進去的樓下的影像處理工作室,李謙都帶著自己的師傅和大師兄進去轉了一圈,甚至還把目前來說絕對是絕密級別的特效片斷,比如說白娘子修煉得道、化成人形的那一段,播放給兩個人看。
老爺子年級雖說不小了,但精神矍鑠,一路看一路聽李謙介紹,對公司里的很多東西,尤其是那個影視特效的效果,都是相當的感興趣。
當然,看完了自己關門弟子的這點家當,老爺子很高興,但他們這一次過來的重點,可不是這個,而是,錄音。
廖遼的新專輯目前還屬于絕密,所以制作得很小心,為了不在圈內引起過多的消息傳播,李謙盡量都是用自己人,而牽涉到京劇用的樂器,則是方少白出手,直接把他在京劇院登臺時的班底給搬了過來,現在外界頂多只知道明湖文化來錄一首京劇風的曲子,卻絕對想不到那會是廖遼的新歌。
一共兩首偏京劇風的作品,方少白自然是個中行家,所以李謙毫不猶豫地邀請了自己這位大師兄出來為自己保駕護航,擔任監制,而程老爺子也自告奮勇,要過來擔任顧問,用他的說法就是,“我想過去跟著看看你們都是怎么做東西的。”
于是,老爺子見到了。
在沒進錄音室之前,只是試唱,方少白的唱,就被李謙直接打回去了。
“我們需要京劇唱腔的韻味,但不是要照搬京劇,這畢竟是一首歌,師兄,你這個太有板有眼了!把京劇的東西丟掉先,嘗試著把他理解成一首歌來唱……呃,師兄,你會唱歌吧?”
方少白跟程老爺子對視一眼,然后無奈地搖了搖頭,別看是京劇界的腕兒,但說起唱歌來,他卻不得不承認,“我還真不會唱。”
沒辦法,李謙只好親身示范。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
真要說唱京戲,眼前是兩位京戲大家,李謙那半碗水,比兩位肯定是差遠了,不過他的氣息和唱腔,畢竟是程老爺子手把手教出來的,路子是肯定沒問題的,跟方少白也是絕對的一脈相承,所以,當他把加工過的、去掉了很多京劇板眼的腔調唱出來,方少白很快就恍然大悟!
“原來是要這樣!”方少白搖頭失笑,“拿到你那個歌本那么長時間了,我倒是尋思過估計你不會要求我按照京戲的原板來唱,不過這個……你得給我兩天時間,讓我找找,有點不適應。”
老爺子則是低頭在那里咂摸,過了半天,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是想推廣京劇,我知道你的一片孝心,但你這樣弄,會不會影響孩子的發展呀?”說完了,他還看向廖遼。
廖遼是李謙的女人,雖然目前來說,無名無分,但事情肯定是這么個事情,李謙是弟子,廖遼就勉強可以算是兒媳婦了。所以,老爺子聽說李謙要為廖遼做兩首京劇風的歌曲,一方面是高興、欣慰,另一方面,卻是忍不住為李謙的這個決定而擔憂——即便是他,都知道當下正是李謙、廖遼他們如日中天的時候,這要是萬一因為推廣京劇而栽了跟頭,自非老爺子老愿。
不過,李謙倒是很肯定地回答他,“您放心,不會的,我心里有數。”
留給李謙和廖遼錄制四首華語歌曲的時間,并不算充裕,更何況方少白之前基本上等于是走岔了路子,要重頭開始練起,所以,時間就更顯得緊緊巴巴。
不過還好,對于李謙和廖遼來說,彼此間的合作,早已如吃飯喝水一樣自然流暢,很多時候,李謙的意思都不需要說完,廖遼就已經秒懂,所以,在把《釵頭鳳》和《說唱臉譜》挪到最后之后,只用了不到五天,李謙、廖遼、謝銘遠這一組全力運轉的錄制組合,就完成了《被遺忘的時光》和《天堂》這兩首作品的錄制。
正在籌備演唱會的何潤卿忙里偷閑,也在中間加入進來,對這兩首歌稱贊不已。
下午的時候錄完了《天堂》,廖遼的嗓子已經顯得有些疲憊。
畢竟,一是最近一段時間持續的大量練歌、錄音,本來就容易累,二來則是《天堂》這首歌,也比較吃嗓子,三來呢,來回飛機什么的折騰,實話說,也是頗受奔波之苦。
所以,錄音結束之后,李謙早早的就把廖遼打發回家去休息了,自己則讓人給定了明天飛蘭州府的機票,然后就跑去七樓的影像工作室,去查看特效工作的進度。
然后,這一忙起來,等他回過神來時,就發現已經是八點多了。
于是,他讓人定了許多外賣送來,給仍然留在工作室里加班的工作人員加餐,自己也留下來吃了一點,然后才起身走人。
車子開進他租房子的小區,果然又是沒了停車位。
最終無奈,他只好找了一個離得不算太遠的路邊暫時停下,準備拿了東西就走。只是,停了車還沒等下車,目光不經意間下意識地掠過自己住的那棟樓,他的神情卻是不由得為之一怔。
鑰匙拔下來,車大燈已經關了,但惟其如此,月光之下,那個身影才恰好入目。
是個女孩兒,看背影身材超級好,扎著一個清爽的馬尾,個頭兒足有一米七五上下。
呃,多多少少有點眼熟。
背影,身材,馬尾,甚至衣服,都有點眼熟。
李謙拉開車門,尚未下車,那女孩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突然轉身往一邊走了幾步,站到了一輛車前——這下子李謙確信不只是眼熟的問題了。
是那輛相當熟悉的長城小跑。
于是,他停下動作,半開著車門坐在車里。
而那邊,那女孩見無人過來,就又止步,抬頭往樓上看了一眼。
暗夜里,瞧不清表情。
李謙下車,砰地一聲關上車門,雖說隔了少說一二十米呢,但夜色漸深,這種老式小區里異常的安靜,那女孩聽到動靜猛地回頭,站到路邊車前,背對著樓前的路,看樣子,似乎是裝作一副正在擺弄鑰匙的模樣。
李謙走過去,一路目光鎖定她。
才走了沒幾步,就已經確信是她無疑。
當然,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注意到這邊車輛的信息,看樣子,她除了轉開臉似乎是要避開來人的目光之外,并沒有意識到過來的人是誰。
不過想想……也對。
王靖露不在家,自己要么住廖遼那邊,要么羊圈胡同,再不然就是謝冰那邊,總之,會回到這里來獨守空房的可能性,實在是不大。
巧的是,今天自己偏偏就回來了。而且還是晚上十點突然回來的。
李謙走過去,看著她秀挺的背影,然后站住,問:“大半夜的,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熟悉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愕然回頭。
“呃,我……我……”看清來人居然真的是李謙,她的神情慌亂之極,眼中滿是不能置信的神色,然后才是異常的尷尬,“我……沒事兒,我就是……跑步呢,然后,順路就跑到這個小區來了。”
李謙低頭看了一眼她的高跟鞋。
她此刻正敏感之極,見狀下意識地也低頭看自己的鞋,然后,臉色刷的一下紅了起來——即便是大晚上的,只有一點月色,李謙還是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尷尬。
大半夜的,有誰會穿著一雙五六公分的高跟鞋跑步?
眨了眨眼睛,李謙又瞥了一眼她的車,然后道:“既然過來了,那就……上去坐坐?”
王靖雪趕緊搖頭,“不了,太晚了,一會兒我媽該擔心了,我還是回去吧。”
李謙笑笑,又低頭看她的高跟鞋,問:“跑回去?你家離這兒可有十里地還多呢!”
王靖雪頓時又尷尬地低下頭。
李謙想了想,道:“走吧,到家里坐坐,你好像還沒來過呢!”說話間,也不等她回應,就領頭往樓道走去。
等他走開,這一刻看著他的背影,王靖雪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夏末秋初的時候——只不過當時是自己在樓前等他,而現在,卻是一次本不該有的相遇。
“我是歌手王靖雪。”
這句話,至今還清晰在耳,就好像是自己剛剛才說過一樣。
李謙走到樓道口,回頭看過來,“來呀!”
王靖雪深吸一口氣,邁步跟上去。
這是王靖雪第二次來到李謙的家。
只不過上一次的確是李謙的家,但這一次,這里應該算是自己妹妹的家了。
房間很小,很局促。
不要說跟廖遼的豪宅和周嫫的四合院比了,就算是跟自己和謝冰租的房子相比,都小了太多了,不過收拾的倒是挺溫馨的。
兩人進門,李謙自己換了鞋,然后拿了一雙客用拖鞋給她,自己就徑直進屋子里先把水燒上了,回過頭來時,見她已經換好了拖鞋,就又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換下來那高跟鞋,微微皺起眉頭,道:“有演出也就罷了,平常的時候,還是盡量不要老穿那么高的高跟鞋,據說對身體不好。”
“呃……”王靖雪猶豫了一下,道:“是舞蹈老師要求的。”
頓了頓,她解釋道:“我們現在的舞蹈越來越多,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所以老師說,要想關鍵時候不出錯、不露怯,最好就要平常都穿著,要習慣穿著高跟鞋去做一切事情。”
李謙聞言笑了笑,一邊擺手招呼她隨便坐,一邊道:“知道,你這套理論,我聽小冰說過。說是要踩著高跟鞋如履平地是吧?小冰還說,什么時候不穿高跟鞋反倒不適應了,才是真的練到家了!”說話間,他不屑地搖搖頭,道:“謬論!”
王靖雪笑笑,低頭坐下。
李謙把沙發上略顯凌亂的幾件布偶玩具歸攏了歸攏,然后在王靖雪對面坐下,問:“走之前還聽小露說,你正在看房子?買了嗎?”
王靖雪抬手抿起耳邊散落的頭發,仍帶著些拘謹,點頭道:“買了,就在我們現在住的那個小區旁邊,離了沒多遠,買了一套復式的小公寓。”
李謙點點頭,笑道:“嗯,反正你現在肯定也不缺錢,想換就換。”頓了頓,他又道:“對了,你要是手里的閑錢沒地方投資的話,我建議你可以找人幫你挑一挑路段,買幾間商鋪來做投資,或者……干脆你就撿好房子多買幾套也行。”
王靖雪猶豫了一下,才道:“買那么多房子干嘛?”
李謙應聲回答道:“保值增值啊,你又沒有別的投資渠道,房子這個東西,目前來看,增值會比較快,尤其是在順天府。反正總比你存在賬戶里吃利息要劃算。”
王靖雪眨了眨眼睛,點點頭,道:“我媽最近……也這么說,也勸我買房子。”
李謙笑笑,要說話,正好水燒開了,就提前拿了兩個杯子,為兩個人各自倒上一杯水,一邊倒水還一邊道:“阿姨還是很有投資眼光的,比你們倆強。”
王靖雪笑了笑,不說話了。
以前還不覺得,即便是有求于他,王靖雪都可以很坦然地獨自找到他家的樓下,等他回來,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說“我是歌手王靖雪”,但不知為何,到了現在,不管是在公司里,還是像現在這樣私底下的見面,她總是會覺得有些不自然的束手束腳。
李謙倒完了水,回廚房放下燒水壺,一邊走過來坐下一邊道:“本來是打算去年年底就給你做一張單飛專輯的,但是你也知道,去年我拍了那部戲,耽誤了很多時間,今年又……唉,這樣,看情況今年下半年給你做,不過,要等你們組合的專輯出來之后吧,上市的話,估計要明年了。”
王靖雪點點頭,道:“不急,再者說……我覺得,我們三個如果我先出個人專輯的話,會不會……”說到一半,她停下了,李謙看看她,笑道:“會不會什么?不太好?”
王靖雪又笑笑,低下了頭。
李謙伸出手指撓撓眉毛,笑道:“小冰不會吃這個醋的,你放心吧!”
王靖雪抬頭看看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李謙表現的很放松、很坦然,這時候,王靖雪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微微放松了一點,于是她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你怎么……這個時候又回這邊來了?”
聽她這么一問,李謙反而“啊”了一聲,“你不說我倒差點兒忘了,我回來拿東西,明天要去甘肅那邊探班!”頓了頓,他將起身未起身,問:“你要不要一起去?要去的話,我這就打電話讓人給你訂票!”
王靖雪張口就想拒絕,她前不久才跟媽媽一起過去了一趟,去探小妹的班,但不知為何,猶豫了一下,這個話沒能說出口。
片刻之后,她只是道:“我們最近在練舞,準備要上潤卿姐的演唱會。另外,謝總過來上班之后,就確定我們的新專輯要提前到九月發,所以,接下來我們就該預備新專輯了。”
李謙又“啊”了一聲,“對,謝總跟我提過,還催我趕緊寫歌……那……”
沒等他把話說出口,王靖雪就又突然道:“你準備去幾天?”
李謙應聲回答道:“一天吧,明天去,后天回,你也知道,最近的時間有點緊,跟人家外邊合作嘛,不想拖拖拉拉的,還是要趕緊把剩下兩首歌錄完了才好。”
王靖雪猶豫了一下,越來越激烈的心跳幾乎要按捺不住,她終于忍不住道:“那要么……我也過去看看?”頓了頓才又完全沒必要地加上了一句解釋,“我也有點想小露了。”
李謙說要送她回去,但王靖雪臉紅紅地說自己回去就行,李謙也就沒再多說,反正,雖然誰都沒挑破,但其實倆人心里都明白,她的車就在樓底下停著呢。
甚至,未免她尷尬,李謙干脆就沒下樓送她。
等她走了,李謙端著水杯走到窗前,看她走到車子旁邊,看她進了車子,看她發動了車子,又看著她開著車子遠去,端著手里仍然有些燙的水杯,淺淺地抿了一口。
窗外,夜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