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謙剛回到家,郁伯俊就來了。
西裝筆挺,一看就是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甚至連他最愛的跑車都不開了,換了輛賓利,倒是穩重奢華又大氣。
只不過,他是自己過來的。
李謙還訝異,“嫂子呢?還有孩子,怎么不抱過來,讓我也看看孩子呀!”
郁伯俊一腦門的官司模樣,捻捻手,“我年底就要結婚了,那邊現在就一個條件,眼不見心不煩。所以,只好把她們娘倆先給送回老宅子了,過了這半年再說,正好我們家老太爺稀罕這個重孫子。”說罷,嘆了口氣。
李謙挑挑眉毛,問:“我本來還打算明天過去你們老宅子拜訪一下伯父和你們老太爺呢!現在看這情況……”
郁伯俊趕緊擺手,趁著還沒進別墅門,他小聲道:“我爸,還有我們家老太爺,倒是都說過,想見見你,但最近我這情況……嗨,你就先別搗亂了,一切都等我這場聯姻完事兒了再說,行吧?”
李謙聳聳肩,無可無不可,“看你安排了!”
此前李謙剛去順天府讀書的時候,曹霑和郁伯俊都住濟南府,逢年過節,即便李謙不在,也都特別重視李家,總要抽時間到家里看望一下李爸李媽——盡管曹霑比李爸也小不了多少歲,但頂多不論輩分,意思卻肯定是那個意思。
現在曹霑常住順天府了,自然來的不便,但郁伯俊又回來了,逢年過節,他是必定登門的。而曹霑雖然不在濟南府了,他的正室夫人做事周正、講究,知道曹霑跟李謙交情匪淺,逢年過節,也總是親自登門探望。
所以,事實上李爸李媽跟郁伯俊他們很熟。
而且對于這位性子跳蕩卻做事極其灑脫的“郁大少”,他們兩個都還挺喜歡——曹霑太縹緲入云,少了點人間煙火氣,李謙又太少年老成,讓他們這做父母的少了許多同齡父母那種操心的感覺,雖則幸福,卻不免悵然若失。
在他們看來,反倒是郁伯俊,更像是一個“正常人”。
當然,李爸心里也清楚,論文學和藝術修養,曹霑的水平,那是可以秒殺郁大少的,而他們的兒子李謙,論起文學和藝術上的成就,也遠非郁伯俊可比。
但是……郁伯俊看著就精神,喜慶!
他剛一進門,李爸就笑著說:“現在看著真是板正了,一看就是精英人士!”
郁伯俊哈哈大笑,“李叔你別笑話我,老一輩有本事,攢下點過活兒,我就是個負責看門的,還老往外漏!”
這下子李爸李媽也哈哈大笑。
對于他這種勇于自嘲的作風,周嫫只是撇撇嘴,似笑非笑。
在順天府做樂隊的時候,曹霑和郁伯俊跟廖遼交情匪淺,但后來,去周嫫家里吃過幾次飯,跟周嫫也交情不錯。
尤其是郁伯俊,別看二世祖,但做人做事很爽利,很對周嫫交友的胃口,倆人見了面,既能有說有笑,也能互相挖苦諷刺幾句。
當然,這會子當著李爸李媽,周嫫老實得很。
大家都坐下之后,李媽要去沖茶,周嫫很自覺地起身要把活兒攬過去,卻被李媽推回來,叮囑她坐著,不要瞎忙活,等回去坐下,郁伯俊就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還行啊少爺,這兒媳婦當的,有模有樣的。”
在順天府的時候,因為見周嫫性子灑脫、不做作,很有點男人的做派,再加上周嫫連最簡單的下面條都不會,實在沒個主婦的樣子,郁伯俊就嘲諷她,給她起諢號,管她叫“少爺”,意思是說她像男人多過像女人。
當然,這個諢號就他自己叫,沒流行開。
曹霑年齡大,老成持重一些,再加上文人做派,也更矜持,當然不會拿弟妹開這種玩笑,其他人……不敢。
周嫫坐下,不屑地笑笑,當著李爸李媽,肯定要收斂一點,但這種時候,是絕對不能不反擊的,就問:“聽說你未來岳父那邊,很厲害?”
郁伯俊聞言頓時苦了臉、皺起眉頭,“得,得!咱不提這個話了行不行?”
他們郁家當然很厲害,畢竟百年世家嘛,根深葉茂,但能夠資格跟郁家大少爺結親的,那當然也不是普通人家。
據郁伯俊自己說,他未婚妻那邊家里的勢力,也不小,雖說略遜于郁家,但那邊這一代的當家人,也就是郁伯俊的未來岳父,是個很強勢、也極其有能力的人物,上位十幾年,把整個家族上上下下打理得團結有序、蓬勃向上,很有一番虎視鷹揚的架勢,是連郁家老太爺都敬重幾分的人物。
面對這樣的老岳父,郁伯俊的家底兒再厚,也是時常膽戰心驚。
見了面,開個熟悉的玩笑,許久不見的陌生感,頓時就消失不見。
郁伯俊見多識廣,李爸也算得上學識淵博,李謙時不時插話,李媽則跟周嫫緊挨著坐,兩人時不時小聲說幾句。
等再聊一會兒,看看時間不早,李媽就起身去做飯。
這邊聊著聊著,提到李爸最近新出的散文集,郁伯俊道:“叔,還是您老成啊,謙兒寫的東西,別看一時火爆,但過上些年再看,肯定不如您老這個!回頭您老什么時候寫本小說,我跟謙兒我倆合資,給你改編成電視劇電影的!”
李爸高興得了不得,雖矜持地搖頭,卻還是止不住地笑,略有些得意,“最近閑下來了,不缺錢花,胡亂的寫,可不敢說好!”
郁伯俊聞言哈哈一笑,又夸了幾句,然后才扭頭看著李謙,問:“你那幾本書,準備什么時候改編?”
李謙想想,道:“再等等,還得再發酵發酵,還不成熟!”
郁伯俊點點頭,道:“我這都好多年沒怎么認真看過武俠小說了,不過你最近這兩本,還是真不錯。”
李謙仰天打個哈哈,“曹哥說我一派老朽酸氣,勉強入目而已,哈哈!”
郁伯俊嗤笑,“老曹那人……嗨!”
頓了頓,又問:“對了,你打算什么時候把你那筆名的事兒揭開?”
李謙聳聳肩,“為什么要揭開?我也不想擔這個名,最好就讓那個筆名變成一段傳說好了。”
郁伯俊挑挑眉毛,扭頭對李爸道:“從頭到尾別管做什么,都巴不得所有人不知道是他干的,我混藝術圈子混了也有十幾年,叔,不是我說,在那個名利場里,謙兒是我見的頭一個,而且到目前為止,都是唯一一個這樣的人!”
李爸緩緩點頭,笑了笑。
聊天,吃飯,喝酒。
一夜好睡。
第二天早上起來,李謙帶上周嫫,先去到曹府,就隨手拎了幾件順天府的小點心,登門拜訪曹霑的夫人曹林娜。
曹林氏大家閨秀出身,一派長嫂風范。
郁伯俊那等膽大包天的人物,說話做事向來肆無忌憚的,在曹林氏面前,都要變得老實幾分——沒辦法,這樣一個嫂子,的確是讓你覺得在她面前,不可放肆,更不可頑皮!
而且實話說,曹霑是文人性子,這些年來,自己喜歡做什么就做什么,固然在他喜歡的方面,他都取得了相當高的成就,但他之所以能多年安閑的搞藝術,正是因為他不愿意去做的那些事情,都有人替他去做了。
家族內外的人情來往,明槍暗箭,兄弟間,甚至叔伯間的爭權奪利、錙銖必較……曹霑不想爭家產,曹林娜秉承他的意思,向來不爭,但身處漩渦之中,是你說不爭就不爭的么?能把這里面的事情處理穩妥了,不被暗箭、流彈所傷,可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得來的!
而這一切,多年來都是曹林氏居中操持,沒讓曹霑分心半點。
曹霑愛藝術,盡管去做,家里的事情,有曹林氏,曹霑不愿意理家族里這幾年的這些紛亂,要帶上小妾躲到順天府去,曹林娜就繼續坐鎮濟南府,家族里云波詭亂,曹林娜一力承當。
至于撫育子女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曹霑雖是文化大家,卻失之寬博,并不怎么會教育孩子,而曹林娜則始終都在家中扮演著“嚴母”的形象,曹霑的二子二女,分別出自她和二姨太兩人,在教育上卻全部歸她,對待親生和庶出,她向來一視同仁、管教甚嚴,家風存續之間,盡是大家風范。
實話說,別說郁伯俊、李謙這些朋友對這位嫂子欽佩異常,就連曹家的族人,都佩服她的這番能力、氣度。
再考慮到曹霑雖然不愿意理事,但的確不是好惹的,尤其一班兄弟輩,不少人都是打小就被他給揍怕了,后來長大了、成年了,也一直都對他心存忌憚,所以近一兩年來,曹家這邊倒也漸漸平靜下來。
此時曹霑不在家,李謙登門,純屬禮節性探望一下。
對李謙,曹林娜非常和善,還拉著周嫫的手,聊了好一陣子,向她傳授了不少養孩子的經驗。
但是曹霑畢竟不在家,曹林娜甚至連留飯都不方便,李謙和周嫫也就是稍微一坐,約莫半個小時的功夫,就告辭離開了。
離了曹家,直接返回順天府。
那邊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