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氣，初春，外面還是有些冷。
李謙站在酒店門口，同杜藝華略略閑聊幾句，然后就被曹霑叫過去。
兩人靠著墻根，都點上煙，不遠處就是曹霑的大路虎。
夜風吹來，有些冷。
曹霑說：“你來到之前，胡斐跟秦大爺一個勁兒要我加入他們新戲的編劇組，我給推了。太忙了，馬上要去長沙府。”
李謙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
“年底吧，大概十月前后，一起干一票大的。”
曹霑點點頭，抽了幾根煙之后，才道：“潤卿那個事兒，悠著點兒，晚說不如早說。”
李謙“嗯”了一聲，道：“我心里有數。”
然后再也無話。
一根煙抽到一半，曹霑扔了半截煙屁股，道：“走了。”
然后李謙就看著他上了自己的車，排氣“嗚……嗚……”的，有點炸街，呼嘯而去了。
又等幾分鐘，一輛奔馳開過來，李謙看見愣了一下。
車內開著暖氣，很舒服。
車子起步前，齊潔還湊過來聞了聞，笑道：“沒多大酒味啊！”
李謙笑，一邊拉安全帶一邊道：“你怎么來了？隨便派個人過來接我一下就行了，你何苦再跑一趟。”
齊潔一邊打著方向盤駛離酒店門口，一邊道：“閑著也是閑著，就自己過來唄，省得還得支使人。人家好不容易有個空兒歇一歇，就不勞煩人家了。”
頓了頓，道：“給咱們公司做司機，也挺累的。”
李謙笑笑，伸手過去，剛握住她的手，就被她一下子甩開，“別鬧，開車呢！”
齊潔的車子剛走，杜藝華從酒店門口閃出身來，在她身邊，是有些醉醺醺的周靜宜。
“那是齊潔的車。”杜藝華道。
周靜宜許是真的醉了，憨憨地笑笑，“杜總，您可真厲害，連誰的車都記得住？”
杜藝華打開包，取出煙來點上了，抽一口，吐出來，笑道：“這個圈子里，我能記住的車子，其實很少，也就七八輛。”
周靜宜看著她，似有不解。
杜藝華瞥她一眼，問：“你剛才故意不走，去撩他了？”
周靜宜笑笑，仍是一副酒后憨憨的模樣，尤其是兩靨那醉酒的酡紅，與微微瞇起的帶著些朦朧的眼眸，就連杜藝華身為女人，都覺得她特別勾人。
“撩他？我可沒那本事！”她傻乎乎地笑著，道：“我就是想問問他，接下來他要拍的戲，會不會公開選角。”
“答案呢？問出來了？”杜藝華問。
“嗯！”周靜宜點點頭，“問出來了！會！而且他歡迎我去參加試鏡！”
杜藝華低頭笑笑，深吸一口氣，吐出裊裊的煙氣，抬手摸一摸周靜宜微燙的臉頰，笑道：“你太著急了，這樣不是好事兒。”
她這一摸，周靜宜眼眸中的醉意，突然就去了三分。
憨態略減，她無奈地道：“一年里頭開新戲的大導演就那幾個，片子就那幾部，一部戲的女性角色也就那幾個，甚至少的就一個，秦老爺的你不是說我撈不著了么？我還不能惦記一下李謙的呀！”
杜藝華聞言笑笑。
她長得并不算漂亮，但配合她精致的妝容，與淡淡的笑意，使她整個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柔而沉靜的氣質。
“希望不大，但并不是全無希望。胡總去年簽了謝子微，看樣子的確是想捧她，但那是秦渭的戲，他說了不算。”杜藝華笑道。
周靜宜眨了眨眼睛。
杜藝華又繼續道：“你現在的路子，就是踏踏實實去演你的文藝片，錘煉演技，爭取能拿個獎，先別著急紅的事兒。有了合適的機會，我會把你推上去的！你要相信你杜姐，對不對？”
周靜宜憨態可掬地笑笑，點了點頭。
杜藝華也笑起來。
但抽了口煙，她看著周靜宜，卻又突然平靜地道：“還有，記住了，李謙也好，秦渭也好，還是胡斐也好，都不是你想撩就能撩的。而且他們這種人，也不是那種會被美色給迷昏了頭腦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周靜宜的眼神有著片刻的閃躲。
杜藝華又繼續平靜地道：“跟著你杜姐我，你不用走這些歪路的。當然，即便要走，也要看準了，把身子賠進去但什么都沒拿到的例子，不用我再跟你多說了吧？”
周靜宜笑笑，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杜總。”
“叫我杜姐。”
“知道了姐。”
車內很安靜。
齊潔問：“去哪邊？小露那邊？”
李謙點點頭，“嗯”了一聲。
齊潔專注的開車，李謙坐在副駕駛位上，卻開始發起呆來。
就連對話，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
“秦導真的邀請你了？”
“嗯。”
“拒絕了？”
“嗯。”
齊潔嘆了口氣，但隨后，李謙也嘆了口氣。
齊潔好奇地扭頭瞥了他一眼。
別的且不說，只是覺得這一刻的他，似乎有些意態消沉。
“怎么了？”
車子開上直路，齊潔放慢了速度伸過手來，握住他的手。
李謙搖搖頭，“沒怎么。”
有些事情，是不好做出什么預言的，哪怕面對的是自己最相信的人，也仍然如此——盡管心里很明確地知道，不管自己說什么、怎么說，她都肯定是毫無保留的相信。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但是，不能說。
因為很多的東西、很多的事例，都只在他自己的腦子里。
別人，哪怕再親近的人，也不知道李謙在另外的那個時空曾經經歷過、親眼目睹過什么，所以，無從佐證。
秦渭說：拍吧，咱們都拍武俠，跟好萊塢的片子干一架！
他是信心十足的，說這個話的時候，有一種俾睨天下的氣勢——他似乎是的確有資格這么說話的，似乎全中國的電影圈，他要是沒資格這么說話，就沒人有資格了。他是電影大師嘛！
但是……在另外那個時空的2000前后時，李謙還沒有資格參與到這個層面的思考與討論中去，所以他不知道，當張國師決定放棄自己一直以來最為擅長、也最令國人、令全世界影迷心折的現實主義流派，毅然決然地轉而投向商業大制作的時候，他是否也是如當下的秦渭這般，有著如許的信心與氣魄？
或許吧！
又嘆一口氣，李謙反手捉住齊潔的手，想了想，扭頭看著她。
四目對視。
齊潔的眸子，沉靜，又帶著一抹探詢。
有些事情沒法說、說不得，但另外的一些事情，還是很值得分享一下的。
于是李謙笑道：“我看劉承章的下部戲，未必會留在胡斐的華飛影視。”
齊潔果然起了好奇心，“哦？怎么說？”
于是李謙向她形容起酒桌上的那幾次對話，然后才笑道：“胡斐雖然長袖善舞，但一邊是秦渭的霸道，連他都得讓三分，一邊是劉承章的內斂但是又倔強，我看他有點按下葫蘆浮起瓢的意思。”
齊潔聽完了李謙的描述，就已經笑起來，“秦老爺名不虛傳嘛，管得真寬！”
笑罷，她問：“那你的意思是，到時候咱們……”
李謙趕緊搖頭，“不拉他！如果下部戲他自己找上門來，適量投一點，是可以的，朋友嘛！但絕不主投！更不用說咱們自己砸錢給他玩了！”
齊潔猶豫了一下，問：“你不看好他接下來的發展？”
李謙聞言抿起嘴唇、想了半天，才笑著回答：“如果他這部《劍仙》的票房低于一個億，那他下部片子，還是很值得投資的！”
齊潔聞言愣了一下。
《劍仙》的票房低于一個億？
怎么可能！
且不說他上部戲拿到了2.7億，單純只說這部電影本身的投資，經過前后兩次追加之后，現在總盤子應該都已經過億了！
這樣一部電影，賣兩億五千萬估計才剛保本！
《劍仙》要是連一個億都賣不到的話，就是血賠了！
車子還沒到家，突然又接到明曉敬打來的電話。
她開口就道：“謙兒，跟你說個事兒，我也是受人之托。”
李謙松開齊潔的手，“姐你說。”
“胡總看你剛才在酒桌上的態度，似乎是不大感興趣，怕你一口回絕了，面子拉不下來，剛才散了局，他托我問一問，你們公司那個何穎玉，能騰出檔期不？”
李謙秒懂。
其實胡斐和秦渭擺下今天這桌局，說到底，其實還是不自信的。
秦渭的牌子夠大了吧？但要砸出幾千萬、乃至上億的大投資，操作的又是秦渭此前從不曾做過的商業制作、大片，不管是胡斐，還是秦渭，其實心里多多少少都還缺了點底氣。
于是，估計他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自己拉過去！
秦渭加李謙，這在當今國內的影壇來說，絕對是賣座的最強保證了！
但李謙不同意怎么辦？
李謙在圈內向來以脾氣怪異，不喜歡跟外界接觸、甚至不喜歡跟外界有過多的合作而著稱，所以，即便是胡斐加秦渭，即便是估計他們都已經做好了讓李謙帶資入局的心理準備，但萬一李謙一口回絕了，怎么辦？
何穎玉也很紅嘛！
總之，別管秦渭多自信，要玩動輒過億的大片，他都是需要在演員上給自己再加一道保險的——剛剛大紅大紫，短期內熱度不會消退，但畢竟才剛出道、還價錢有限的何穎玉，簡直是吸引眼球、保證票房的必備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