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周伯通一躍而起,飛身撲向裘千仞。
原來裘千仞上得峰頂,見上面這么多人在,更認出周伯通、一燈等人的身份。情知若任瑛姑這么下去,自己非喪命不可。當下身子微側,轉身出掌,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飛而出,直擊緊跟在后面的瑛姑的小腹。瑛姑知道厲害,正要用泥鰍功化開,哪知敵招來得奇快,自己腳步尚未移動,他手掌距身已不及半尺。當下心中一痛,自知報仇無望,拼著受裘千仞這一掌,也要縱上去抱著他身子滾下山谷去同歸于盡。黃蓉亦認得瑛姑,見此情景失聲驚呼,正好喝醒了欲要逃跑的周伯通。眼見得瑛姑即將喪命,周伯通畢竟顧念舊情,連忙飛身出拳,向著裘千仞身后拍去。情急之下,竟然也懂得圍魏救趙之計。
裘千仞聽身后勁風響起,知道自己若不避開,必然喪命當場。危難之際,急忙縮回手臂,反身架開了從后襲來的者一拳。可拳頭雖然架住,但拳風卻迎面撲來,從他耳畔擦過,竟是刮面如刀。他臉色大變,叫道:“老頑童,你要跟她聯手不成?”
周伯通沒有理會裘千仞,更不敢直視瑛姑,背向著她,說道:“瑛姑,你不是這老兒的對手,快快走罷。”說著自己也欲飛奔下山。
瑛姑乍見周伯通,心中正喜,但見他說了一句話就要離去,臉色大變,叫道:“周伯通,你就不給你兒子報仇嗎?”
周伯通一楞,道:“什么,我的兒子?”卻是尚不知自己與瑛姑歡好數日,竟已生下一子。
瑛姑滿臉恨意的看著裘千仞,道:“正是,殺你兒子的,就是這裘千仞!”
裘千仞臉色微變,眼見趙玄、一燈、黃藥師、洪七公等人都圍了上來,站在周伯通背后。情知幾人個個都是勁敵,自己形勢之險,實是生平未遇,當下雙掌一拍,昂然道:“我上華山,為的是爭武功天下第一的名號。你們難道想合力傷我,好先去了一個勁敵不成?哼哼!這等奸惡行徑,虧你們干得出來!”
他本想用言語擠兌住眾人,讓眾人無法出手。甚至周伯通都上當了,沉默了一會兒,說:“好,那么待明日論劍之后,再取你的狗命!”
可沒想到黃蓉卻沒什么江湖規矩,叫道:“老頑童,跟信義之人講信義,跟奸詐之人就講奸詐。現下是明擺了幾個打他一個的好機會,咱們怎么能放過?”
裘千仞臉色慘白,眼見兇多吉少,忽然間急中生智,叫道:“你們憑甚么殺我?”
黃蓉道:“你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
裘千仞仰天打個哈哈,大笑道:“若論動武,你們恃眾欺寡,我一個人自不是對手。可是說到是非善惡……嘿嘿,裘千仞孤身在此,哪一位生平沒殺過人、沒犯過惡行的,就請上來動手。在下自當引頸就戮。若是皺一皺眉頭,也不算好漢子!”
這一句話將眾人都擠兌住了,分別想到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過失。一燈大師長嘆一聲,首先退后,盤膝低頭而坐。漁、樵、耕、讀四人當年在大理國為大臣時,亦都曾殺過人。雖說是秉公行事,但終不免有所差錯。是以亦跟著一燈大師退下。周伯通與瑛姑對望一眼,想起生平恨事,各自內心有愧。黃蓉亦想起近年來累得父親擔憂,大是不孝,至于欺騙作弄別人之事,更是屈指難數。一時間躊躇不前。
眼見眾人都被說得啞口無言,裘千仞心中大喜,心想良機莫失,大踏步就要離去。沒成想這時一張大手抓來,根本不給他反應之機,就被人提住了脖子。卻是趙玄一句話都不說的將裘千仞抓到洪七公面前,笑道:“洪兄,這個人讓你殺他咧!”
裘千仞心下大驚,他也是一方武林高手,自信在五絕面前,也未必沒有還手之機。可如今卻被人稀里糊涂的抓住,連對方使了什么手段都不知道,就全身使不上半分力道。他心中驚駭,這人究竟是誰?努力回頭望去,待看清趙玄的樣貌,想到江湖傳言,終于認出了他,臉色大變道:“是你!”
趙玄笑而不語,手上一抖,就將裘千仞治得跟死狗一樣,渾身癱軟,蔫頭耷拉腦袋,連回頭的力氣都沒了。
這時洪七公大笑道:“還是趙兄懂我!老叫化一生殺過二百三十一人,這二百三十一人,個個都是惡徒。若非污吏、土豪惡霸,就是大奸巨惡、負義薄幸之輩。老叫化貪飲貪食,可是生平從來沒殺過一個好人。裘千仞,你是要做那第二百三十二人嗎?”
裘千仞聞言,不禁被這番大義凜然的話震懾到了,氣勢為之一奪。
趙玄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道:“千仞啊,之前我沒有殺你,是因為跟你比劍,不想壞了我定下的規矩。你說你沒事跑華山來做什么?爭當天下第一?莫說你打不過我,就算你當世無敵、世間第一,可你想想你做的事。通敵賣國、與金人勾結,天下英雄能服你這漢奸賣國賊?鐵掌幫上代幫主上官劍南何等英雄,一生盡忠報國,死而后已。你師父又何嘗不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子?你接你師父當了幫主,卻去與金人勾結,通敵賣國,死了有何面目去見上官幫主和你師父?”
裘千仞雖不知漢奸是什么意思,但賣國賊卻聽得清清楚楚。數十年來往事,一一涌向心頭。回想起師父在病榻上傳授幫規遺訓,諄諄告誡自己該當如何為民。哪知自己年歲漸長,武功漸強,越來越與本幫當日忠義報國、殺敵御侮的宗旨相違。之后陷溺漸深,幫眾流品日濫,忠義之輩潔身引去,奸惡之徒螽聚群集,竟把大好一個鐵掌幫,變成了藏垢納污、為非作歹的盜窟邪教。猛然間良心發現,但覺一生行事,無一而非傷天害理,不禁全身冷汗如雨,嘆道:“西門……太玄道長,你教訓得是。”閉目受死道:“請你們殺了我吧!”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燈大師忽然上前,唱了聲佛號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裘施主既已痛悔前非,重新為人尚自不遲。”
裘千仞聞言放聲大哭,那場面,當得是痛徹心扉,催人淚下。一個老頭竟然哭成這樣,趙玄看著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立即揮手放了他。裘千仞得到自由,卻并不逃跑,而是向一燈跪倒,砰砰砰連連磕頭,希望一燈收他為徒。后面瑛姑見他背向自己,正是復仇良機,忽然從懷中取出利刃,猛地往他背心插落。
“且慢!”周伯通大喝一聲,伸手在瑛姑手腕上一架。瑛姑大怒,厲聲道:“你干甚么?”
周伯通渾身一抖,自瑛姑出現之后,他一直膽戰心驚,這時候被瑛姑這么迎面一喝,他立即嚇了一跳。叫聲:“啊喲!”轉身急向山下奔去。
瑛姑叫道:“你到哪里去?”撇下裘千仞,發足追在后面。周伯通大叫:“我肚子痛,要拉屎。”瑛姑微微一怔,不加理會,仍是發足急追。
兩人身影漸奔漸遠,不一會兒消失在眾人眼前,隱隱還能聽到周伯通叫什么:“啊喲,不好啦。我褲子上全是屎,臭死啦,你別來……”之后就再也聽不到了。
趙玄失笑道:“我這師兄,也真是夠了。”黃藥師也笑道:“莫說他褲子上有屎,就是全身染了屎,瑛姑還能不追他么?”
洪七公干咳一聲,打斷兩人,向一燈問道:“大師如今目的已達成,可愿多留一日,參加明日的論劍?”
趙玄、黃藥師也自知實言,閉口不語,看向一燈大師。
一燈大師雙手合十道:“多謝諸位仗義執手,老衲今日之行方能功德圓滿。老衲本方外之人,如今冤孽已除,自當回寺。當世豪杰除諸位之外,還能有誰?老衲怎敢相爭?”
趙玄笑道:“大師此言差矣,若說方外之人,貧道也算上一個;洪兄遨游世間,神龍見首不見尾,自也不算世俗之人;黃兄隱居東海,少履塵世,亦是不能算得。若依大師之言,莫非我們都要離開?明日論劍,我等并非是來爭那天下第一,而是探討武學,共參武學之妙理!”
洪七公、黃藥師大是點頭,別人他們不知道,但他們來的原因,多一半的是因為趙玄。自從上次一別,三人已經兩三年未見,各自都又有一番收獲。之所以來此,都不是為了爭天下第一的名頭,而是想再次與趙玄“論道”,參討武學之奧妙。
一燈大師眼中閃過一絲驚異,回想上次華山論劍之時,除了王重陽,人人都想要爭那天下第一,連他都不例外。如今二十年過去,當真是物是人非,昔日爭當的天下第一,現在竟然誰都不放在心上。他回想之前黃蓉找他治傷時所說種種,立時知道,此番變化或許有時光流逝的原因,但與趙玄也絕逃不了關系。雙眼在趙玄身上打量片刻,忽然道:“聽聞道長偶然學得一陽指,不知能否讓老衲瞧瞧?”
趙玄眉毛一挑,望向黃蓉。
黃蓉立即像做了什么錯事般,低下了腦袋。
毫無疑問,一燈肯定是從黃蓉那里聽說的。
趙玄忽然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