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
房內安靜下來,只有譚耀翻閱文稿的聲音。
譚耀的閱讀速度極快,一幕看完,眉頭輕皺,再看一幕,眉頭皺得更緊了,臉上盡是疑惑與失望的神色。
前面兩幕只能說中規中矩,講的故事很簡單,那就是海茂因為生病要治療,他的妻子那拉偽造簽字借了錢給他治病。偽造簽字是一大罪行,被人發現了,那人要威脅那拉,而她沒有任何辦法。
這種故事,真不要太平常哦,看了兩幕,譚耀覺得唯一能稱道的就是節奏掌控得還可以,能讓人看得下去。
可要說真有吸引人,那肯定是假話。
譚耀暫時想不通蘇文寫這個故事要表達什么,就一些家長里短,有什么意義嗎?
“這就是帝國文學的未來?”譚耀想著自從蘇文得了華夏中學生文學大賽第一名之后,所有人都對他稱贊有加,還說他的文章如何經典如何精彩,說他的帝國的未來。
可是,譚耀報著懷疑的心,這兩天蘇文與舟不平的爭論,他身在粵州,又是同行,不可能不知道。說實在的,與舟不平一樣,他也懷疑蘇文年輕氣盛,說話已經沒邊了。
“三天寫出經典戲劇來……”這樣的言論,譚耀并不喜歡,他不知道對方對于經典是如何定義的,總之,寫了幾十年的劇本,譚耀自認他還沒有作品可以說得上是經典。
區區一個十幾歲的娃子,說三天寫出經典來,這讓他這種寫了二三十年戲劇的人情何以堪呀!
這簡直就是打他們的臉!
所以,今天唐雅叫他來看蘇文的戲劇,譚耀第一時間就趕來了,不是說他對蘇文有多好奇,更不是說有多渴望他的戲劇作品,只是想看看這個這些天鬧出偌大風波的年輕人到底有幾分才學。
他能耐心閱讀《玩偶之家》,就是出于這樣的原因。
現在看來,他要失望了。
他失望的臉色。表露在臉上,搞得唐雅與高冰也跟著擔心與失望。
兩女相視一眼,心想:“難道蘇文的作品真的差到這地步了?”
江郎才盡?
兩人想起蘇文畢竟年輕,雖然能寫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經典來。但那是愛情戲,偶爾靈感爆發,確實能寫好。至于其他,才十幾歲的蘇文還沒有人生閱歷的沉淀,說不定真的難以為繼。
“我太高估他了?”唐雅自問。“罷了,如果不行,就當白跑一趟算了。”
“我太相信他了?”高冰也在自我發問,覺得自己受到白洛妃的影響太大了,自從蘇文陸續寫出經典詩詞后,白洛妃就對他崇拜得不行,總是在她耳邊提起蘇文如何如何,近朱者赤,都影響到她的判斷了。
高冰微微嘆息:“白姐姐,你什么時候才能不遇到某個有才華的文人就崇拜得說話做事都受他們的影響呀!搞得我……”
兩女的情緒受到了影響。看譚耀一下看不完,她們無事可做,也重新撿起文稿看了下去。
那拉的故事正是進入她們的視野。
這是一個以女性為主的戲劇,通篇都是那拉的戲份,其他男性,包括那拉的丈夫,都只是一個配角罷了。
這樣的故事,對女性吸引力還是很大的,雖然只是家長里短,角色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她們還是能看得下去。
這邊,譚耀已經看到第三幕中后段,那拉偽造簽字的事要敗露了,她丈夫收到了說明這事的信。
看到這里。譚耀總算坐直了身體,因為前面兩幕多的戲都是為這一刻鋪墊,很明顯這里就是整出戲的的,也是最為沖突的地方。
能不能寫得精彩,就看下文了,那么。蘇文是如何描繪與刻畫的呢?
海茂:(走來走去)嘿!好象做了一場惡夢醒過來!這八年工夫——我最得意、最喜歡的女人——沒想到是個偽君子,是個撒謊的人——比這還壞——是個犯罪的人。真是可惡級了!哼!哼!(那拉不作聲,只用眼睛盯著他)其實我早就該知道。我早該料到這一步。你父親的壞德性——(那拉正要說話)少說話!你父親的壞德性你全都沾上了——沒有信仰,不講道德,沒有責任心。當初我給他遮蓋,如今遭了這么個報應!我幫你父親都是為了你,沒想到現在你這么報答我!
那拉:不錯,這么報答你。
海茂: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讓你斷送了。喔,想起來真可怕!現在我讓一個壞蛋抓在手心里。他要我怎么樣我就得怎么樣,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他用可以隨便擺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這場大禍都是一個下賤女人惹出來!
那拉:我死了你就沒事了。
看到這一段,譚耀殺了男主角的心都有了,這男人太可惡了,那拉偽造簽字都是為了治他的病,最后想投水自殺,為他證明清白,沒想到他竟然用如此惡毒的詞來先用她——下賤女人!
譚耀耐著心中的沖動看下去,之后,峰回路轉,那個威脅那拉的人回心轉意,不再告發她,還寫信把這事說明了。
男主角看了這信之后,欣喜若狂,又改變了態度,說沒事了,讓那拉不用擔心,還說他們的生活又可以繼續美滿下去。
“太虛偽了!”譚耀殺人的心更強烈了,這男主角太虛偽了,虛偽到讓人咬牙切齒,“這樣的人,那拉怎么還能與他過下去呢!”
如譚耀所想,那拉做出了驚人的決定:她要離開這個家!
不要丈夫,不要孩子,只管走出去,也不理會未來如何,義無反顧地離開這個家,尋找新的生活與未來!
那拉對丈夫說:“這些話現在我都不信了。現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我知道大多數人贊成你的話,并且書本里也是這么說。可是從今以后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數人說的話,也不能一味相信書本里說的話。什么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腦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現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也學做一個人!”看到這句話,譚耀整個人眼珠通紅了。
他忍不住種種敲擊在桌面上,大吼一聲:“好!好一個學做一個人!好一個那拉!好一個《玩偶之家》!”
他弄出的動靜太大了,震得埋頭看文稿的兩個女人驚訝地抬起頭來,只見他們的首席劇作家狀若瘋狂,滿臉通紅,又咬牙切齒,又欣慰狂喜。
那神態,就好像喝醉了酒一樣。
譚耀真的要醉了,《玩偶之家》一開始像是白開水,溫吞和緩,看上去不怎么吸引人;中期像茶,開始有點滋味了,讓人可以期待下文;最后,卻是一壇烈酒,讓人喝了之后心頭火辣辣的,有一種要大喊大叫的沖動,又有一種讓人沉醉的魅力。
升華!
這是一種驚人的升華,譚耀從《玩偶之家》看到了人性的升華,那拉終于邁出她未知的一步,也走出了她的新生。
整個作品,也在那拉出走的那一刻,完成了華麗的升華!
“這作品……這樣的作品……”譚耀把稿子拍在桌面上,還是忍不住心中的躁動,來回在辦公室內走了好幾圈,依然無法壓制那股要與人言說的沖動。
高冰與唐雅被他嚇傻了。
半晌,高冰小心地問:“譚老師,這作品……真的很差嗎?”
“差?”譚耀此時全沒有這個詞的概念。
“我看你很激動的樣子,不會是作品難以入你法眼吧?”高冰還是很小心。話說她與唐雅還沒有看完《玩偶之家》,前面一兩幕,都只是平常的情節罷了。
唐雅也是一臉好奇地看向譚耀,看他如何評價蘇文的作品。
面對兩人好奇的目光,譚耀深吸一口氣,以無比嚴肅和凝重的語氣說道:“《玩偶之家》這個作品……怎么說呢,首先我要說的是,冰兒,你想演出一個經典的那拉來,肯定要下一番功夫了。你需要一種爆發力,才能演出一個不一樣的那拉!爆發力!要把你所有的精神與演技都爆發出來!我深信,演好了,以后你就是那拉,那拉就是你!”
“我是那拉,那拉是我?”高冰心臟猛地一跳,這是演成了經典角色與經典戲劇才有的評價呀。
“這《玩偶之家》真的很好?”唐雅也是驚異地問。
“好?”譚耀雙眼有些迷離,很快就以斬釘截鐵地語氣說,“一個好字,無法概括這作品的經典性。說它經典,也只是平淡的夸獎。我可以說,這是一出偉大的戲劇作品!偉大!偉大到什么程度?它可以去角逐那些代表最高榮譽的文學獎項!偉大的蘇文!偉大的《玩偶之家》!”
說到最后,譚耀語氣高昂,猛地呼喊,就好像信徒高呼信仰之神時的瘋狂!
偉大!最高榮譽!文學獎項!
兩個女人都被譚耀崩出來的詞匯給震傻了,看著手中的稿子,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公司首席劇作家對蘇文作品的專業評價,把她們嚇到了。
倏地,譚耀以一種虔誠與卑下的語氣問高冰:“冰兒,蘇文先生在哪,我能拜見一下他嗎?我要向他請教戲劇創作方面的問題!”
拜見?請教?
這是一個矩陣文化分公司首席劇作家應該說的話嗎?
他那好像凡人要覲見神人的神態,徹底把唐雅與高冰弄懵了。
她們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玩偶之家》,這就是蘇文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