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柱》很不錯,是一出精彩的舞臺劇。”
現場大部分觀眾都這樣認為。
雖然戲劇只演了一半不到,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前半部的情節節奏掌握得很好,該緊張的時候緊張——不時有下屬將領上臺匯報敵我雙方的情況,文天祥瀕臨絕境;該舒緩的地方舒緩——更多的畫面停留在與他逃亡的妻子兒女身上。
刺激與柔情,看似矛盾,卻松緊得當,很好地刺激了觀眾的心情。他們有時為文天祥與家人溫馨的場面而感動,有時為文天祥被圍而緊張。
什么才叫好的戲劇?
讓觀眾為之哭,為之笑,心情隨著劇情的發展而波動,上上下下,起起伏伏,難以平靜,更不會犯困,連打哈欠的時間都不給他們,那就是一出精彩的戲劇了!
李三斯無疑是一個戲劇編導方面的高手,他的《擎天柱》真有這樣的功效,至少,前半段是這樣的。
現場的大部分觀眾只想看到好看的戲,因此對《擎天柱》大為欣賞,只覺得今天沒有白來,值得坐在劇院的這些時間了。
然而卻有一些人要皺眉擔憂了。
海指就堆海島悠悠嘆息說道:“看來蘇文有點懸了。《擎天柱》并不差呀。”
海指是不擅長戲劇,可不至于連鑒賞的能力都沒有,當然可以發現《擎天柱》是一個難得的歷史戲劇。
海島卻沒有立刻回應海指,只是稍稍扭頭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旁邊的蘇文,發現對方臉色平靜,沒有任何緊張而沮喪的神色。
嘴巴微張,海島還是沒有對海指說什么,他的心神再一次回到舞臺上。
劇情的發展一如觀眾的意料,文天祥已經到了絕境。
面對妻子兒女絕望的神情,他終于表情大慟,臉色糾結,一副不舍又痛惜的神情。
“爹。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去嗎?”這是文天祥的大女兒問他的話。
文天祥茫然搖頭。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處境,如果還有去路,他也不至于帶著妻子兒女一路逃亡。
“爹,要不我們放下武器吧。敵人都說要活捉你,不會殺我們的。”文天祥的小女兒一臉天真地說。
文天祥先是一愣,繼而怒了,喝道:“你胡說什么!我等身為宋人,豈能向元人搖尾求活?我文天祥上不能護國衛天子。下不能保家顧妻兒,那是我無用,我羞愧,我對不起你們!但是,我決不投降!寧死不降!”
說到“寧死不降”的時候,文天祥的扮演者一臉堅毅,神情痛苦又堅決。
他演得太逼真了,讓人對文天祥的骨氣心生佩服。
不得不說,李三斯找了一個好演員,文天祥的扮演者把文丞相屢敗屢戰百折不撓的氣概展現得淋漓盡致。
哪怕面對絕境。他也不屈服——哪怕這代價是陪上全家的性命!
“天下誰人能不死,要留美名在青史!”這是劇中文天祥對妻子兒女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也是他身體力行的道理。
不過這話在舞臺上被念出來的時候,下面有幾個人差點要噴飯。
海指與海島面面相覷,心里只有一個聲音:“這編劇也太損了吧!”
“天下誰人能不死,要留美名在青史”這話從舞臺上的文天祥口中喊出來,總讓人覺得違和。
特別是在蘇文面前說出來,那就太讓人牙癢癢了。
想讓人不想起蘇文的那句描寫文天祥的名言都難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蘇文的詩集里,這首《過伶仃洋》被收錄其中。說是念及文天祥的事跡與風骨,有感而發。
這兩句詩雖然出現才半年多,但卻有成為與唐詩宋詞名句一樣的潛質,漸漸在文化圈流傳開來。據說現在的文天祥后人讀了。都大為贊嘆,說這詩絕對是他們先祖文武圣人的寫照!聽說文丞相的后人對寫這詩的人蘇文好感爆棚,多次在好幾個場合贊揚他。
現在正主蘇文就在這里,竟然有人把這詩改成了“天下誰人能不死,要留美名在青史”,這算什么呢?
是李三斯有意為之?
海島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蘇文。發現對方還是一臉平靜,就不得不驚訝了,心想:“這丫裝的吧,一個年輕人,自己的詩被改成這樣嵌入到要打擂臺劇戲劇中,竟然還能不罵娘?”
蘇文確實是裝的,心里早就罵李三斯不要臉了。
他已經感覺到周圍看他時異樣的臉色了,這讓人不好受,他覺得李三斯是故意的,就為了惡心他蘇文!
如果李三斯聽到這些人的心聲,肯定會大叫冤枉,這句對白還真不是他寫的!
誠如他與秦虹提過的事情——李大教授更擅長戲劇演出,也能形成自己的理論,他創作戲劇作品,更多是因為對它非常熟稔,熟能生巧,信手可以寫出觀眾喜愛的劇作,那更多是因為他把握了觀眾的喜好。
真說到創作的理論與技巧,他不如科班出身之人,特別是涉及到一些歷史細節與文化細節的時候,就是他的弱點了。
《擎天柱》的創作也是如此,大致的框架是李三斯創作出來的,部分細節卻是杜長風填充的。比如這“天下誰人能不死”就是杜長風的杰作。
至于杜長風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了。
話說舞臺上的文天祥每次念叨這句話的時候,杜長風都微微扭頭,瞥了一下蘇文坐著的方向。
在這些人紛亂的情緒下,舞臺上的戲一直在往下演。
文天祥帶領家人與部將在空坑的地方被徹底圍住了,這時候為了突出舞臺效果,文天祥的妻子文夫人做出感人的事跡,她讓文天祥不要管她與子女了,自管自己突圍。
文天祥當然不肯,文夫人流著淚說道:“國破家就亡,沒有了國,哪來的家!連國都沒有了,家也就沒有什么意義了!夫君是千古偉男子,應該心懷天下。如果犧牲小我能成全大我,那這個犧牲就從我們家開始吧!”
話說這種大義凜然的話從一個女人口中說出來,還梨花帶雨,帶著堅決之色。旁邊還有兩個小孩一臉天真——好吧,觀眾的淚點被戳中了,現場響起了抽泣聲,全都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只有蘇文嚇出一身冷汗,心想這文夫人也太主旋律了吧。臺詞無論是風格還是精神,都與他前世那個中國風范一模一樣呀。
放在這個時代,難道不違和嗎?不雷人嗎?
現場的反應告訴蘇文,他太敏感了!
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一向都是人類心中的弱點,所有人被打動,都為劇中的人物感動流淚。
從這個角度來說,《擎天柱》成功了!
為了表現出文武圣人的偉大,他當然不能因為夫人說幾句大義凜然的話就真的拋棄妻兒自己突圍了,畢竟他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圣人。不能學劉邦逃跑時為了減輕馬車的負擔就把兒女拋下馬車,更不能學劉邦的不知幾代的子孫劉備那樣扔阿斗來玩。
這個世界的歷史是文天祥的妻子兒女在這里被俘,李三斯不能篡改歷史,因此,他安排一個部將在文夫人的暗示下打暈了我們的文丞相,架著他突圍了,而文家老小就在元兵圍攏下被俘。
甚至于,有的部將為了引開追兵,打著文天祥的旗號逃跑,被俘的被俘。被殺的被殺。
在文天祥突圍醒來之后,得知所有情況,他癡癡望著天空,緩緩流下兩行濁淚——戲劇落幕了。
以文武圣人的眼淚作為結束。不得不說李三斯果然夠大膽,也夠突破,因為在這個時代文武圣人是最偉大的人物,戲劇以及影視都只展現他的大義與大氣,還有樂觀精神,很少有戲劇描摹他的細膩感情。更別說什么流淚了。
所以,這一出徹底戳中眾人的軟肋,也跟著流淚,腦子縈繞著文天祥高大而柔情的形象,久久無法揮散。
啪!啪啪!
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李三斯待著劇團的人員上臺感謝眾人的主持,在熱烈的掌聲中,他聽出了眾人主持的意思,大為開懷,老臉都笑壞了。
《擎天柱》的演出結束了,大家陸續離場。
“小劉,你覺得怎么樣?”在人群中,水天一沉靜地問。
劉春雨有些為蘇文擔憂,臉色凝重地回答:“《擎天柱》在水準之上,寫文武圣人的戲劇很多,李三斯寫出了新意,有突破,還有創造。本以為他以《擎天柱》為名,是想展現出文武圣人力挽狂瀾拯救天下的氣概,沒想到他選擇了興國縣突圍這一節點,更沒想到他把大部分劇情都圍繞在文天祥與家人的互動上,把以往錚錚鐵骨的文丞相寫成了柔情蜜意的丈夫與父親!而且還寫得那么好,這就讓人驚喜了!”
水天一笑著點頭:“確實如此啊,有驚喜,有驚喜。”
劉春雨疑問:“會長就不為蘇文擔心嗎,你覺得《雷雨》能贏得了《擎天柱》?”
水天一笑道:“擔心有什么用?《雷雨》的水平如何,下午就能見分曉了。再說了,有《擎天柱》的成功,我們學校這次就賺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什么損失。既然如此,我還擔心什么?”
劉春雨默然,說到底水天一考慮問題更為實際,想得更多是華夏文學院的利益,而不糾結于一個人。
“那就下午再看看吧。”劉春雨嘆了一口氣,對蘇文的擔憂并沒有減低多少。
“你覺得《擎天柱》怎么樣?”海島也拿這話問海指。
海指苦笑說道:“在沒有看完《雷雨》之前,我是不敢貿然替蘇文說話拉票什么的。”
海島點頭,海指這樣說是變相說明《擎天柱》水平很高,讓海指不敢貿然下論斷。
看著熱烈討論著劇情離開的觀眾,海島嘆息一聲,說:“不知道大家看了《擎天柱》,是否還有興致看《雷雨》!”
海指還是苦笑。
海島又說:“《擎天柱》在水準之上,演的又是文武圣人,你看著吧,很快就有人來找李三斯合作了,到時全國很多地方又將上演這場戲,說不定還能拍成電影呢!”
海指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停下來等了一下走在后面的蘇文,問低頭沉思的蘇文:“蘇文,你還敢說你的《雷雨》贏得了《擎天柱》嗎?”
蘇文愣了一下,反問:“為什么不敢?”
“憑什么敢?”海島聞言忍不住反問。
蘇文也沒有說話,微微抬頭,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去,定在了神情淡然的秦虹身上。
他的信心就在于秦虹!
秦虹把蘩漪演好了,帶動其他人推動情節,那《雷雨》就不失它應有的風采。
只要演員沒有問題,蘇文就相信《雷雨》沒有問題!
“下午就見分曉了。”蘇文還是以這話應對,也像是對自己說的。
海指與海島相視無語,在蘇文嘴中套不出什么話來,那也只能等待下午觀看《雷雨》再說了。
沉默了一下,海島還是問道:“蘇文,《擎天柱》你覺得怎么樣?”
“不錯的劇呀。”蘇文回答。
“不錯而已?”海島有些不滿,“這出劇已經給人很大的驚喜了好不好,我覺得李三斯塑造了一個不一樣的文武圣人,既有錚錚鐵骨,也有柔情蜜意,比以往那些只有風骨而沒有感情的文丞相要豐滿得多了!”
蘇文有些撇嘴,話說他前世看過的光輝形象海了去,又豈有一個文天祥而已!你寫得再感人,說的話再大義,看得多了,早就審美疲勞!
所以,蘇文對《擎天柱》沒有多大的感觸。
想了想,蘇文評價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寫文天祥的戲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再怎么寫,至多只是驚喜,而不至于說無比驚艷。”
海島冷哼一聲,說:“你不得不說這場戲的文丞相也讓人很驚艷的。”
“驚艷什么?”蘇文冷笑,“就因為文丞相談感情了?誰規定偉人就要無情的?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說完,蘇文說要趕上秦虹討論一些戲劇事宜,告別兩大詩人,先行離去。
后面,海指與海島喃喃念叨“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
半晌,海島嘆道:“這才是對《擎天柱》最恰當的評價呀。”
“你錯了,是對文武圣人最好的評價!”海指糾正說道,“蘇文對人性的了解實在太通透了,我現在開始期待下午的《雷雨》演出了。”
海指期待《雷雨》,也看好蘇文,可隨著《擎天柱》的成功演出,外人就不會這樣看了,唱衰蘇文與《雷雨》的聲音甚囂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