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個人商議起了補救方案。人道是,三個和尚沒水喝,話說的真沒錯。一般開會,人越多,越容易形成扯皮,達不成有效的協議。眼前這四個人在,更是各懷心思,各有自己的算盤,說來說去,自然更加商量不出什么來。于是,經過一番沉悶的討論,這次會面還是在沒有結果的情況下結束。
作為總結發言,管泛最后說道:“既然大家意見不一,而馬縣丞又已經把此事上報到了州衙,想必州衙也會極為重視,最近一段時間內,會有結果出來。你們且先各自回去吧,等州衙的符文下達之后,咱們看情況再說吧!”唐、武周時期,州里發給縣里的公文成為“符”。
幾個人各自答應一聲,走出管泛的公事房。隨即,他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公事房。
和似乎有話要說,卻一直沒有啟齒的姜山大眼瞪小眼地相對枯坐了一陣之后,張易之毅然推開房門,來到了馬敏的縣丞公事房。
馬敏的公事房可以說是這幾個公事房里面,最有模樣的。倒不是說他這地方位置更好,也不是里面的裝修更加的好看,而是里面的陳設,更像是一個有事可做的官員的公事房。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幾份公文和兩本書,旁邊則擺著文房四寶,甫一進門,隱隱有墨香傳來,令人感覺頗為舒適。而且,比起管泛和姜山、李靜他們的公事房,馬敏的公事房真不知要干凈了多少,一眼看上去一塵不染。
“張少府,里面請!”見到張易之來訪,馬敏緩緩起身,將他讓了進去。
看著馬敏那張毫無表情的俊臉,張易之頗有些不舒服,但還是忍住了,擠出個勉強的笑容,走了進去。
坐下之后,馬敏便問道:“張少府找我,不知所為何事?”
張易之暗道一聲“虛偽”,他和馬敏之間,不過是第二次見面而已,能談論的話題自然只有那么一兩個,馬敏又豈會不知道具體要談的內容呢!
“下官想和馬縣丞談一談有關觀風山的事情!”張易之嘴上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而是誠懇地說道。
馬敏點點頭,道:“方才在縣尊那邊,我就注意到了張少府的態度,你堅決認為必須對觀風山的強人拿出最強硬的態度來。換句話說,你真正想要推動的,是對觀風山的圍剿吧!”
張易之毫不掩飾地點點頭,道:“下官就是這個意思。馬縣丞你看,咱們官府就是官府,他們強人再怎么強,也不過是賊人。從來只有官府追捕賊人的,何曾見過賊人來搶官府的物什!若是不剿滅他們,他們就會覺得官府軟弱可欺,日后只有愈發的兇悍!而且,這事情如果傳出去,咱們官府的名譽,朝廷的威望,都要大受打擊,馬縣丞這么多年一心為公,立下的諸般功勞,恐怕也抵不了這一次揮霍啊!”
馬敏聽得若有所思,那陰沉的面孔之上,一雙有神的眼睛里,不時閃過各種光芒。顯見,此時的他正處在一種極度的矛盾之中。
張易之有些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位素有令譽的同僚,心下有些緊張。李靜已經被他打了一頓,自然不可能靠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在眼前這人身上了。如果不能說服他一起參與剿匪,張易之大概真的只能沖到州衙里去找州長史談談了。
沉吟半晌,在提著心的張易之注視之下,馬敏緩緩抬頭,道:“張少府,非是我不愿參與剿匪,只是咱們的力量還是太單薄了。我在衙役之中,并沒有什么親信。不過,倒是有二十多個兄弟,時常陪著我東奔西走,由我出面和他們說,他們大概會愿意參與此事。不過,就憑著這二十多人,對付規模超過百人的觀風山賊人,恐怕還是以卵擊石啊!”
“二十多個人嗎?”張易之沉吟了一下,道:“下官倒是也聯絡好了五個人,這五個人都是當年參與過剿匪的老人,雖然未必以一當十,總還是能發揮出一些新人難以發揮的作用。”
“哦!”馬敏眼神怪異地望著張易之,道:“你說的,是不是李狗子那幾個人?”
張易之嘆服:“馬縣丞明察秋毫,果然不同凡響。不錯,就是這幾個人!”
馬敏神色不動,嘴角一揚,似乎是笑了一下:“這也沒什么。李狗子他們幾個人嘴上從來都是對剿匪最為反對,其實那正是因為他們對此事太過熱切,反而要通過激烈的反對來掩飾自己的渴望。當然,一般人如果不拿出十足的誠意,恐怕也難以說動他們拿出真實的態度來。所以,張少府能說動他們,實屬不易,佩服!”
張易之微微一笑。他倒并不是對于馬敏的夸贊多么興奮,而是對他的語氣十分的期待。聽得出來,馬敏對這幾個熱衷剿匪的捕快,還是頗為欣賞的,那么他本人對于剿匪,應該也比較熱衷才是。
“不過——”馬敏忽然話鋒一轉,道:“就算加上這五個人,包括我的二十多位兄弟在一起,恐怕也不足五十人。雖然咱們官兵占據著武器之利,要攻下地勢險要的觀風山,還是頗顯不足啊!”
張易之一聽這話里有門,大為欣喜。現在他考慮的,倒還沒有到怎么去攻山,能不能攻下高山的問題,而在于更為現實的問題:誰愿意去攻山?
馬敏搖搖頭,道:“張少府聽得差了,本官這些兄弟,都是追隨我很久的,我自然不能拿他們的性命去開玩笑。若是只有這區區的不足三十人,本官寧愿因為丟掉稅銀的事情而丟官去職甚至下獄受刑,也不愿讓兄弟們為我白白丟命!”
張易之心下一動,道:“若是我還能再拉攏其他的捕快,組成更為強大的陣容,不知馬縣丞是否——”
“若是那樣的話,本官還是覺得,咱們也該先禮后兵。若是咱們能說動觀風山的強人自行解散,各自回鄉,就沒有必要動武。如果對方實在冥頑不靈,咱們再動手也為時未晚,對不對?”馬敏道,
張易之對于這具體戰術的事情,還沒有考慮過,遂說道:“我們這邊人員尚未齊備,這是撫是剿的問題,現在談來還為時過早。這樣吧,馬縣丞先等著,我去找找姜縣尉,若是他也愿意加入剿匪,咱們再說!”
“姜少府?”馬敏的語氣讓人覺得他在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我勸張少府還是不必浪費唇舌了,姜少府的秉性,我這個和他當了十幾年同僚的人比你更加清楚。他這種人,又怎么會參與剿匪!”
馬敏的言語間,毫不掩飾地透著對姜山的不屑。大概他這種自詡做事勤勉的人,對于姜山這種不務正業,整天把心思都放在做生意這種賤業之上的人,還是難以免俗地有些看不起。
張易之沒有反駁,只是微笑道:“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事實上,張易之對于姜山還是有幾分信心的。畢竟,馬敏就是姜山推薦給他的,現在看來,馬敏對于剿匪,態度雖然不是絕對贊成,至少也有贊成的傾向。這也就是說,姜山這人也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不靠譜。
隨即,張易之便起身告辭,出了馬敏的公事房。
看著張易之遠去的背影,馬敏的眼神里閃動著異樣的光芒。隨手關上門之后,他忽然冷笑一聲,這才緩緩地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