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朝廷首先宣布,由于皇嗣旦太過恬淡、悌順,再四將元良之位讓與他的兄長。皇帝為了體諒皇嗣這番仁愛之心,改立廬陵王武顯為太子。為表示慶祝,大赦天下,賜天下百姓酒肉若干,賜八十歲以上耄耋老人錢帛若干。總之,就是廣播霖雨,普天同慶。
同時,因皇嗣旦為人忠厚老成,雖不能擔當元良,卻也不能浪費這樣的人才。武則天決定命他同平章事,出掌千騎。這樣一來,武旦也成為了當前諸王之中,唯一的一個宰相。而且,他手里握著和皇帝最為親近的軍隊——千騎,權勢自然是大增。
這件事情的喜慶氣氛還沒有退散,朝廷忽然又宣布了另外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朝廷和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達成盟約,兩邊共同出兵,剿滅契丹叛賊。至于突厥人提出來的幾個請求,前面的幾個都照允,最后一個割地的請求,被修改成“兩方共同出兵,土地誰占得為誰所有”。
其實,按照這個盟約,單于臺都護的絕大部分土地,還是落入了突厥人的手里。而且,這次出兵,他們還可以一邊劫掠契丹人的人口、牲畜,一邊占領他們的土地。想來,大周軍隊雖然驍勇,想要在單于臺都護那樣的蒼涼地方上爭土地,是很難的。
因此上,這份盟約看起來似乎和突厥人預先提出來的條件,相差不大。只不過是要更加體面一些,而且,從紙面上而言,大周軍隊也可以自行占領土地。
一時間,朝中群臣嘩然,有些激憤之人,甚至把這份盟約稱作“亙古未有之奇恥大辱”,迭上奏章,要求皇帝嚴懲提出建議的“奸佞小人”。
最后,武則天一句話便讓大家閉嘴了:“你們說的那個奸佞小人,便是朕,你們意欲何為?”
群臣傻了,大家都知道,武則天是一個極為要強的皇帝,誰也沒有見過她妥協。正因為如此,大家都沒有想過提出答應這個請求的,便是皇帝本人,也正因為如此,大家的嘴巴都不甚干凈,尤其是那急性子的,所上的疏章之中,多有辱罵之言。想不到——
當今天下早已不是來俊臣在的時候那般模樣了,大家還是從心底泛起一股涼意。
梁王武三思卻沒有這樣的心思。在奪嫡之戰里面,他剛剛折了一陣,心下不免沉郁,但他現在顧不上悲蠢傷秋,他正在教訓他的兒子。
“二郎,你給我聽好了,明日大家宴請你們這些小輩,你一定要按我所說的話去做,明白嗎?否則的話,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武三思狠狠地說道。別看他在張昌宗面前像只貓,在其他人面前,可是厲害得很。
武崇訓苦惱地說道:“父親,以前我追逐安樂郡主,您沒說什么,后來我追逐王家小娘子,您也沒說什么。如今,待我終于明白了一心不能博二兔的道理,下定了決心還是回身追逐安樂郡主,您卻又老在我面前提那個王家小娘子,您這不是——”
武三思顯然對兒子這窩囊的樣子頗為不滿,怒道:“你這無用的逆子!女人嘛,在我們這樣的家里,不正是為了登上更高的位置而設的嗎?你卻處處妄動真情,這不是作死嗎?大好男兒,竟如此拿得起放不下,傳出去,真是羞煞祖宗!”
武崇訓不敢多言,只是低著頭,靜靜聽著父親的訓斥。
武三思罵了一陣,也有些累了,便說道:“說了這半天廢話,我都險些忘記了,你不是早就愛慕那王家小娘子嗎?如今我給你機會,讓你得償所愿,你還有什么好怨艾的?”
武崇訓苦笑:“父親你是有所不知啊。自從上次崔湜那廝在王家被張五郎羞辱一番,我就懷疑這張五郎和王家小娘子的關系,非同一般。后來,我就派人一查,就越發的確定了此事。父親,是還記得吧,上次來俊臣死的時候,坊間有留言傳出,說是張五郎也在此事上下了大力。而據我暗查,那時候同樣在此事上出力甚大的王循,便開始和張五郎交往。而且,以后屢有過從。換句話說,張五郎和王家的關系,非同一般。那一天,他出現的如此突兀,而王家小娘子的表情又是如此奇怪,讓我有九成的把握判定,那王家小娘子和他之間,早有私情,說不定都已經私定終身了。我若是奪了他的女人,以后還有好日子過嗎?”
說著,他連連搖頭,對那天張易之戲弄崔湜的場面猶有余悸。
武三思一聽此言,便有些不解,道:“可是,你知道今天我教你的這番話,是誰教我的嗎?”
武崇訓隨意地回應一句:“誰?”
“張六郎,張五郎最為親近的兄弟!”武三思本來是不愿讓兒子知道張六郎一個面首都能對他指手畫腳的事實。但話說到現在,他已經無法繼續隱瞞下去了,便道出了真相。
武崇訓聽了,腦子都有些短路了,難以置信地說道:“不對啊,我看那安樂郡主對張五郎很鐘情的樣子,張五郎對她卻并不怎么熱心哪!倒是那王家小娘子,依我閱盡百花的經——哦,以我看來,張易之對她是情根深種。作為兄弟,張六郎怎么可能反來破壞他的好事呢?”
“蠢!”武三思道:“這有什么不明白的!張五郎和王家小娘子的那點事情,叫做私情,而若是他娶了郡主,也就是未來的公主,則受惠者便是他們整個家族。你說,若你是張六郎,能不利用張五郎不在神都的這段時間,給他來個木已成舟嗎?”
武崇訓聽得恍然:“原來,那張五郎也和我一般可憐,婚姻都由不得自主。不,他比我還要不濟,逼我的是我父親,而害他的卻是他自小愛護的兄弟——”
一語未了,忽聽得“咚”的一聲,原來是他的后腦勺遭了一下。隨即,武三思惱怒的聲音響起:“若不看你明日便要進宮赴宴,怕打了臉不好看,這一下便會沖你的臉去!有你這樣說你父親的嗎?我這樣為了操心費神,還不是為了你好,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好?”
武崇訓被武三思這一下敲得醒過神來。但他還是不肯立即妥協:“可是,張五郎終究是要回來的。他回來之后,可不會管是不是張六郎在背后算計他。萬一他要是找上我,我豈不是——”
“閉上你的鳥嘴,得不到的時候,你偏要想著,如今給你這機會,去奪取那夢中的佳人,你卻又來這里說三道四的聒噪,真是可惱!”武三思終于不耐煩,冷笑:“張五郎不過是個四品的小小太子衛率府副率,若是沒有了他那位兄弟,更是什么都不算。你怕他作甚?就算你怕他難道就不怕張六郎嗎?張五郎能把你怎么樣,張六郎就能十倍加于你的身上,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遺禍于全家!”
武崇訓不敢多言,訕訕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武三思一個人坐在那里沉吟。
越想,武三思越覺得兒子的話還是有道理的,萬一張易之回來,知道自己的情人被搶,必然要鬧。梁王府雖然勢力滔天,卻不能不看他兄弟的面子,對他忍讓。而他卻是無所忌憚,到時候恐怕梁王府都要在他身上吃虧。
“真是一件麻煩事啊!”武三思苦笑:“看來,我要找四弟商議一番去了。想來,他足智多謀,一定有什么辦法!”他的腦海里,漸漸浮現出了一個整日對著一張畫像以淚洗面的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