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啦,我過得很好。拜托,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洛杉磯的天氣跟舊金山差不多,哪會冷得著我?”王揚拿著話筒,身子靠著電話亭,望著外面校園的景色,一邊故作興奮地笑道:“前幾天,我看到羅伯特-澤米吉斯了。對!就是阿甘正傳的導演,他也是南加大的校友,受我們校長邀請回來講課。真棒,那天我跟他聊了很久,噢,他非常隨和,是個很好的人……”
時值四月,洛杉磯的天氣溫暖宜人,逐漸告別寒冷的冬雨,邁向炎熱的夏季。南加大電影電視學院的草坪一片綠油油,年輕的學生零零散散地躺在綠草上,或在看書,或在聊天,還有擺弄著DV攝像機,一派蓬勃向上的景象。
“嗯,等會兒我還要去一個劇組幫忙呢……咦,一說就來了,我同學喊我出發了,那掛了,拜拜!”
剛放下話筒,王揚就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臉上馬上從興高采烈轉為頹廢,望著草坪上休閑的同學們,他不禁煩惱地抓了抓頭發,泄氣地罵了一句:“操!”
他緊了緊身上的風衣,抱起地上一個裝滿雜物的紙皮箱,一步一步地往學校外走去,不時留戀地看著周圍優美的景色,南加大電影電視學院,原本是他夢想起航的地方,但是現在,一切都毀了。
王揚是一個華裔,自他爺爺那代就移民到美國了,他爺爺在舊金山唐人街操辦了一家中餐館的營生,再到他爸爸接手,餐館一直開到今天。可是經過兩代人的努力,這份“家族生意”不但沒有做大,反而越發破落,平時就做些街坊熟人的生意,瀕臨關門大吉已經好多年。
雖然王揚從小在餐館長大,但他卻對下廚做菜沒有什么興趣,而對電影異常熱愛。在9歲那年,在看了天堂電影院后,更是堅定了他的決心,他要當一個導演!好吧,那時候他以為像老頭艾費多那樣的電影放映員,就是導演了。
反正從那開始,他一直都朝著這個目標前進,而且他做到了,18歲進入南加大電影電視學院,就讀電影和電視制作專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那是發生在一周前的事情,然后他被開除了,在大一第二個學期,被開除了。
想到前因后果,王揚無奈地嘆了口氣,腦袋煩得發痛,原本在南加大讀完學士,可以繼續攻讀碩士,也可以找些助理導演的工作,積累經驗等待機會成為導演。但隨著他被開除出校,導演這個夢想離他越來越遠。
“嗨,那不是我們的中國佬(Chink)嗎?這趕著是去哪里呢?”草坪上幾個年輕人走了過來,四男二女,除了一個男的是黑人,其他都是白人。當首的那個金發白人一臉嘻笑,雙手裝著猴子跳舞的樣子,發著怪聲:“Ping-pang,Ping-pang?Ching-chong,Ching-chong?”
隨著他的怪聲,其他幾個男女都笑了起來,滿臉嘲笑和鄙視,不屑地看著王揚。
盡管王揚是美籍,但他從小以來不知道第幾次聽到這些話了,他喜歡他的黃皮膚黑眼睛,他喜歡漢字,喜歡中餐,喜歡中華文化;也從來沒有歧視過別人,他對種族歧視深惡痛絕,但是他被開除的原因,卻正是種族歧視。
那是一宗冤案,那天他遇到像現在的情況,被一個黑人同學出言辱罵和挑釁,連他媽媽都罵上,忍無可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暴怒而打人。
那個黑人同學叫特倫斯-本,長得虎背熊腰,但王揚自幼就跟唐人街的一位老師傅學八極拳,雖然練武不精,不過收拾只有蠻力的特倫斯卻不在話下,在打趴特倫斯的同時,王揚罵了句:“這是你想要的嗎?操!”
很不巧,這句“Fuck-you!”正好被一個聞風而來的老師聽到,而那個老師是一個黑人,加里-馬丁。
事后,特倫斯-本惡人先告狀,把事情顛倒了說,一口咬定是王揚對他出言辱罵,然后又加以拳腳。雖然王揚拼命解釋,但當時的草坪沒有旁人,沒有人可以給他作證;而特倫斯-本卻有黑人老師加里-馬丁給他做主,于是校方相信了特倫斯-本,王揚被開除出校。
可笑的是,他現在被人圍著“種族歧視”,卻沒有人給他主持公道。
“李小龍(Bruce-Lee),你想要什么呢,香蕉?噢,來吃吧!”名叫馬修的金發白人笑嘻嘻地做了幾下挺胯的動作,笑道:“來吧,我知道你喜歡的!”
其他五個年輕人也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都知道了王揚被開除的事情,所以來盡情奚落他。倒不是王揚惹過他們,只是亞裔的身份成為這幫無聊人取樂的對象罷了。
你對一個黑人說一句“Nigger”,上到法院,那鐵定會是種族歧視;但你對一個華裔說“Chink”、“Chinaman”,卻很少會被說是種族歧視。這就是這個高度民主、提倡平等的國度的另一面。
“OK,你惹怒我了。”王揚緩緩地放下紙皮箱,一下子上前抓住嬉皮笑臉的馬修的衣領:“給你兩個選擇,一,道歉;二,我把你送入醫院。”
“噢,中國小子,你想要打我嗎?”馬修那張滿是雀斑的臉閃過一絲慌張,故作鎮定地道:“如果你想坐牢的話,你可以動手。”
王揚笑了笑,不慍不火地道:“如果你想當一個神父的話,我可以把你的蛋蛋踢爆。”
想起特倫斯-本那副四分衛的身材,都被眼前這個王揚打成豬頭,馬修不禁咽了咽口水。旁邊那三男二女也緊張起來,紛紛“嗨,冷靜,冷靜”地喊了起來,但王揚用眼角掃了他們一眼,他們就有點噤聲了,誰知道會不會連他們都揍了?
“好吧,你可以專心地侍奉上帝了。”王揚臉色一變,話音未落,手上便用勁一拉,右腿裝作要抬起的動作。
馬修當下嚇了一跳,急喊道:“等等,等等!”他一邊用力地掙扎著,一邊喊道:“我道歉,我道歉!我錯了,我錯了!”
噢!連同馬修的五個同黨,新圍觀的人也都拍了拍額頭,紛紛道“COME-ON”,對馬修的道歉表示不滿。
“你是一個白癡(asshole)嗎?”王揚依然是平靜的語氣,但眼神中的殺氣卻讓馬修生不起抵抗的心思,馬修一心只想快點結束,便點頭道:“嗯,我是,我是……”王揚問道:“是什么?”馬修泄氣地道:“Asshole……”
周圍噓聲四起,馬修的同伙都翻起了白眼,幾個金發美女嘀咕地竊笑起來,這讓馬修一瞬間感到有點丟人,漲紅了臉。
王揚微微地笑了笑,用手輕輕地拍打著馬修的臉皮,道:“小娘們,你想要殺我嗎?拿把槍來吧!”說罷,他手上用勁一推,馬修便霍地趄趄趔趔地往后退。
在一片噓聲之中,王揚重新抱起地上的紙皮箱,往校外走去。快要離開校區了,他不禁駐步停下,回首望著這個他憧憬多年,如今卻要黯然離去的校園,別了,高大蒼老的參天巨木;別了,碧綠宜人的松軟草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闊步前進。
去哪里?王揚抱著紙皮箱,漫無目的地走在洛杉磯的街頭,馬路上車來車往,街上人潮流動,紅綠燈的聲音不時“叮叮叮”地響起,王揚站在十字路口前,有些茫然,不知道要走向何處。
他被學校開除的消息,經過一番努力,至今仍然隱瞞著父母,否則他肯定要被逼著回去舊金山,然后接手“家族生意”,成為餐館第三代掌廚人。
“整天和柴米油鹽打交道?我可不要啊!”王揚甩了甩頭,在心里大喊:“我這么多年的努力、多年的夢想,就是要成為一位出色的導演,拍攝出好看的電影,現在就因為被冤枉,要我回去守著一家快倒閉的餐館?!”
他想起當初被南加大錄取時的狂喜,想起好友的道賀和羨慕的眼神,想起父母那既期待又關心、想鼓動又怕給壓力的慈愛,還有那句“兒子,在洛杉磯混不下去就回來舊金山,餐館的勺子等著你接手呢”……
天啊,一想到回去之后,爸媽會說一句“兒子,我就知道你拍不來電影,你還是呆在餐館炒菜吧”,王揚就忍不住大吼一聲,那不如讓一輛車來撞死我算了!
媽的!王揚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我喜歡吃中餐,可是不喜歡做廚師啊!”我才不要灰溜溜的回去,然后被好友打趣,被父母失望地安慰!我不會放棄的!
就在王揚自我鼓勵,馬路走到一半之時,后面一個推著BB車的婦人突然脫了手,BB車失控地朝著他的屁股撞來,砰的一聲,出神的王揚猝不及防,被撞得向前跌倒,手中的紙皮箱飛了起來,雜物撒滿一地。
“噢!上帝!”周圍的路人都雙手捂嘴地驚呼起來,只見BB車沒有系安全帶的小寶寶彈了出來,飛在空中!
噗的一聲,王揚狠狠地摔在地上;又噗的一聲,小寶寶正好砸在他的頭上,安全著地。
好暈……王揚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眼前出現了一片片幻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什么車撞了,滿腦子只剩一個想法,難道我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