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口井,井下住著一群幸福的青蛙,井上的一只青蛙認為它們的生活太窮苦了,想盡千方百計要把它們拉上來,拉到它認為的美好世界,這是一種救贖,或是自以為是?
這是王揚思索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各種各樣的思路、各種各樣的形式,從《螢火蟲》之前就開始,到了《我是傳奇》還將繼續,內維爾正是那只青蛙,而井下那一群青蛙以前居住在井上。
原著《我是傳奇》(1954)里的感染者們外貌和智商都沒什么變化,只是有著如同吸血鬼的癥狀,這是一群“新人類”。病毒免疫者內維爾一邊研究著治愈病毒的疫苗,害怕和仇恨又讓他同時不斷摧毀破壞吸血鬼們試圖重建社會的努力,從而成為新人類最痛恨的人。
某一天,他抓到了一個他以為未受到感染的女人“露絲”,但相處下來發現,她是可疑的,露絲終于勉強同意讓他抽取血液樣本檢驗,卻打暈了他,他也意識到她是一名受感染的吸血鬼。當內維爾醒來時,他發現了一張紙條,她說感染者在慢慢克服自己的病癥,他們已經可以在陽光下待很短的時間,而且很痛恨他,她警告內維爾,她的人會過來抓住他,他應該離開他的房子,然后逃生。
然而內維爾無視了她的預警,他被捕獲了,其后他也再次見到了露絲。露絲告訴他,她是新社會的一個高級軍官,但和別人不同,她并不恨她,她承認這是她策劃的捕獲行動。內維爾感到嚴重受傷,他接受了命運,只是請求露絲,別讓那個新社會變得殘酷無情,露絲親吻了他和他的頭發。
在被執行死刑的時候,看著所有吸血鬼們,突然間,內維爾明白了這些新人類,他們有自己的道德和追求,他們有自己的新世界,他們不需要被誰去治療、去拯救,他只是一個老人類的殘存者而已!快死時,他說:“我是一個新的傳說,我是傳奇。”
是的,內維爾大概會是新文明的神話故事的邪惡人物,比如撒旦。這是一場救贖和反救贖,這是一場人性掙扎和種族文明觀的探討,任何種族文明都不比誰高級,生命會自己尋找到出路,這算是《我是傳奇》的本意。
《地球上最后一個人》(1964)里有虛弱愚笨的吸血鬼,也有變異吸血的新人類,登場了“狗狗”,它是一只流浪狗,第一次相遇時,摩根未能抓住它;一段時間后,它再次出現時已經感染病毒了,很快死去,摩根埋葬了它。
摩根(內維爾)對露絲一見鐘情,說服她跟他回家,并用疫苗立即治好了她,他看到了希望!可是這時候,露絲的人出現了,他們殺死摩根家周圍聚集的吸血鬼,接著發現并追上了逃離的摩根,兩幫人交火,摩根輸了。盡管露絲哀求同伴們讓他活下來,他仍然被他們用一支長矛釘在祭壇上,臨死之前,摩根罵他們是“畸形人(Freaks)”,并宣稱他是地球上最后一個真正的人!
這個首拍版本已然把《我是傳奇》改編得曲解了,故事結局除了向人類觀眾們表表忠誠之外,毫無意義。
當時合寫劇本的原著作者理查德馬西森十分不滿,但為了要保持收到來自電影的后續分紅收入,他還是用馬甲“洛根斯旺森”署上名字,這是他妻子母親的名字和他母親的姓氏的組合。當年馬西森說:“我很失望,即使他們或多或少地跟著我的故事,但這是一種膚淺貧瘠的方向,我只是不喜歡它。”
“我很期待。”現年已經80歲的馬西森之前難得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這么說,因為改編權以前屬于B,現在屬于FF,如何改編他都無權過問。但是對于王揚要重拍一事,老人家表現得非常期待和看好:“也許我死之前,能看到一部真正的《我是傳奇》,真正的內維爾。”
《地球上最后一個人》有它的故事,不過它的意義重于開創了喪尸流派(影片里的吸血鬼和喪尸幾乎一樣),而影片內涵、票房等都不是它被稱贊的對象。
《最后一個人》(1971)里洛杉磯幾百個白化病變異幸存者組成了一個組織“家庭(TheFamily)”,家庭認為是科學造成了這個悲劇,所以應該消滅一切科學的跡象,他們不使用槍和其它高科技產物,甚至仿效中世紀的穿著打扮,最多就是手電筒和彈弓車;“古老文化的最后殘余”內維爾和家庭關系敵對。
有一天,家庭在一個酒窖捕獲了內維爾,經過審判,家庭把他定罪為一個有罪的惡魔,判處在體育場中心以火刑燒死。
但另一伙幸存者的麗莎(此前他在巡邏時看到的女人)和德茨(熟悉內維爾工作的前醫學院學生)救下他,內維爾想既然自己免疫的話,用自己的血漿制造血清說不定可以治好這些人(此前他在白天只到處搜索食品衣物,捕殺家庭成員),如果血清有效,他們準備離開洛杉磯,避開家庭一起到野外開始新生活。
麗莎弟弟里奇被成功治愈了,由于同情家庭,里奇拿著血清前去試圖說服他們接受治療,領導者馬蒂亞斯拒絕相信,并殺害了里奇。內維爾趕來后便是一場大戰,最后當槍堵塞,他被馬蒂亞斯擲出的一支長矛刺中,致命傷!
與此同時在德茨的帶領下,幾位幸存者駕著一輛路虎越野車要逃離洛杉磯,他們在一個噴泉邊發現了垂死的內維爾,他把代表著恢復人類的希望的血清瓶遞給了德茨,不久后便死了,幸存者們踏上未知的路程。
1971年內維爾之所以“我是傳奇”,是因為他研發出了恢復人類的血清,犧牲生命帶給人類希望,他是英雄式的傳奇,而不是惡魔。仍然和原意相差甚遠,難怪馬西森認為還沒有看到真正的《我是傳奇》。
不過英雄傳奇并沒有為它博得多少贊譽和票房,它的成績比《地球上最后一個人》還要糟糕。然而它有一個閃亮點,那就是登場了內維爾休閑地“購物”、“木偶模特”等元素,蒂姆伯頓曾經說過:“如果我獨自在一個荒島上,我可能會挑東西,我可能會自說自話,像《最后一個人》,我不知道它為什么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但它就是。”
原本B版《我是傳奇》主題繼續是大英雄拯救人類,更吸收融合了前兩個劇本的一些好評元素,流浪狗變成了山姆,前半段故事通過日常生活重點描繪內維爾的孤獨和末日氛圍,最終他以生命代價和突破最后防線的感染者們同歸于盡,護得安娜母子周全離去,他的血清成為救贖人類的希望,他的斗爭事跡成為傳說(公映版結局)。
另一方面,這個版本有了兩個巨大的變化,感染者們成了身體素質爆強、智力低下、掠奪性、狂暴、丑陋的黑暗獵人(Darkseekers),唯獨頭目有不俗的智力,正如現在《螢火蟲》的掠奪者;而且它沒有什么新人類組織,卻有一個傳說中的幸存者營地,“露絲”搭配里奇變成了安娜母子,他們帶來了希望,也把“希望”成功帶到幸存者營地。
可以說三個版本和都是行走在不同的軌道上,因為商業,因為政治正確,因為美好和希望。
“NOTME,珂珂才是。”王揚也不知道馬西森能不能看到“真正的《我是傳奇》”,他不會讓內維爾是一個執迷不悟的人,亦不是一個什么拯救人類的英雄,現在可是2006年,他可是當今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導演之一,威爾史密斯可是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巨星之一,還像幾十年前那樣躡手躡腳嗎?開什么玩笑!
不過他又不會讓類似于“露絲”這個女性角色出場,沒有一絲商量的余地,沒有!女人的出現會把那些孤獨、壓抑、絕望全然破壞,山姆的死隨即變得失去意義,她破壞了一切!
明月當空,夜色漸漸變得越來越深,明亮的書房里,王揚晃了晃頭,那些文字和影像驟然間被全部掃去,不要去管三個版本的《我是傳奇》,不要去管原著,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內維爾作為最后一個人類地死去!我要他是傳說中的惡魔!王揚早已想過很久、很多,其實他最想要的是孤獨,一個末日廢土世界!
他知道為什么只算平庸的《最后一個人》卻是蒂姆伯頓最喜歡的電影之一,因為他有過類似的想法,因為它描繪出了內維爾的孤獨,描繪出一些廢土世界的面貌,而他這次拍攝的目標是,在這兩個方面全力以赴!所以“露絲”決不能出現,山姆死后把內維爾的孤獨、世界的孤獨推向極致,只有自己一個人了,那是非常值得品味的情感。
不喜歡的人多半會說沉悶無聊,砸上爛番茄臭雞蛋;喜歡的人卻將全情投入,感動糾結噓唏,然后把它列入最喜歡的電影之一,《我是傳奇》注定是一部CULT片。
他要把末日世界的氣氛、面貌、細節營造好,把殘存著希望、而事實上世界早就黯然無光(家人都死了)的孤獨壓抑刻畫好,越好越好!他要把那么一個末日廢土世界完美地展現出來,讓大銀幕前的觀眾們最真實地感受到那股廢土氣息,代入到內維爾處身于那個世界,然后他們就會有所思考、有所感悟,因為那時候帶來的陰森、沖擊、震撼、感受、思考都是開放的。
如果說這是一部恐怖片,那么最可怕的不是喪尸,不是黑暗不是危險,而是孤獨。
“呼!”王揚緩緩地閉上眼睛,靠著椅子背,細細感受那股令人難受的孤獨,這就是他想要的,想給觀眾的!
一片黑暗中,前面似乎有一點點光芒,一只飛蛾不停地扇動翅膀,努力飛過去……站飛到光芒處,它發現,周圍仍是一片黑暗,屬于光芒的時代過去了,當人們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活動,有什么分別嗎?黑暗即光明,光明即黑暗,人類不過是從晝行性動物“進化”為夜行性動物罷了,也許他們仍會把自己稱為晝行性,Daytime的詞意變成指沒有太陽,Night變成太陽出來了,有什么分別嗎?
飛蛾是想把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讓世界重返光明,不管不顧那些妻離子散和死亡的悲劇;還是把那一點火焰撲滅掉,讓世界歸于黑暗歸于寧靜?到底是誰救贖誰?
或者它有沒有忘記,其實自己亦是夜行性動物的一員,只是長得“畸形”一些而已。當它明白到自己的意志、堅強、信仰都只是新文明痛恨的絆腳石,那才是透入心靈的孤獨。
阿齊瓦高斯曼很推崇《最后一個人》,所以雖然《我是傳奇》的重寫劇本引入了馬克普魯托塞維奇的一些元素,故事主體框架卻充滿《最后一個人》的影子,當四十頁的電影場景大綱交到王揚手上后到現在,他已經進行了眾多方面的大改造,而且修改臺詞預計將貫穿整個拍攝期,一來是配合威爾史密斯的即興表演;二來則是他要到拍攝時判斷并決定什么場景該保持沉默,一句話都不說,再以音效滿足聽覺需要。
威爾史密斯即興表演的多寡會影響到內維爾的塑造,影響到他是演孤獨的“威爾史密斯”或其他人,然而內維爾確實沒什么外放的性格特點,王揚知道讓大銀幕充滿“史密斯魅力”不是什么壞事,觀眾們喜愛新鮮王子。
但劇本的工作事情不是沒有波瀾,當然也沒有升級到《機器人歷險記》威廉喬伊斯的程度,盡管王揚是老大兼神奇BABY,高斯曼亦身為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得主,就算拿不到話語權也可以瀟灑地離去,不愁沒有下家。
相比故事發生地,兩人的更大分歧正是影片主題,高斯曼的兩個《我是傳奇》結局都屬于美好的,內維爾活下來更加好萊塢式結局,意志、堅強、堅持信仰、救贖別人與自我救贖……王揚的方向卻屬于大逆不道,無愧于反人類黑暗神奇揚的“美名”,貼近原著又怎么了?那么壓抑、那么悲傷,觀眾們能承受得住嗎?《第九區》好歹還有個“三年后”的希望,這次……別說觀眾了,影評界都不一定會支持,人類滅絕!哪一部科幻恐怖電影,再準確來說后啟示錄時代電影會有這樣的光景?人類滅絕啊!
現在后啟示錄時代電影影史票房排行榜的冠軍是8824萬/2.64億票房的《未來水世界》(1.75億制作費,1995年),凱文科斯特納的永遠惡夢;接著便是5900萬/1.02億的《活死人黎明》、4500萬/8271萬的《驚變28天》,它們的制作費分別只有2600萬、800萬,都是大賺了一筆,問題是殘酷如喬治A羅梅羅,《活死人黎明》最后也沒說清楚主角們死不死,留有一絲希望和回味的懸念。
而隨時上2億制作費的《我是傳奇》……王揚直說不用為商業考慮,還有誰規定當不成救世主就不是商業片了?有人嗎?高斯曼本就不是一個純粹的商業片編劇,所以這個大問題最終還是得到了解決,王揚勝!但高斯曼通過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花絮等方式,表明主題是神奇揚的主意,同時劇本已經面目全非。
相比主題,病毒大爆發的原因則顯然十分無關重要,反正王揚不可能用《最后一個人》20世紀70年代初期式思維“中國和蘇聯打生物武器戰爭”那么搞笑,為治療癌癥而引發“K氏病毒”(KVirus,簡稱KV)就很好。
KV原本是研發出來用以治療癌癥的基因改良病毒,在進行人體臨床試驗一段時間之后,開始產生了類似狂犬病的意外副作用,并失控造成大規模傳染。除了造成世界上90人口的死亡之外,也使得約9的人口變成黑暗獵人。
除去瘋狂、暴力、晝伏夜出、怕光這些共同點,在中,吸血鬼的速度很快,運動和攀爬能力都很強,但還算是人類范疇;《地球上最后一個人》有虛弱愚笨的吸血鬼和新人類;《最后一個人》是癲狂的“家庭”;到了B版《我是傳奇》,正是狂暴丑陋的黑暗獵人。
這些感染者的形象和能力的設定非常關鍵,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影響著整部電影,影響是否要運用CGI技術,影響到成本預算以及后期制作周期。
事實上B版收獲到了一個毀譽參半的果實,不能稱為深受歡迎,爭議性很大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特效水平差勁,黑暗獵人們沒太多真實感;另一方面這是種顛覆式設定,《我是傳奇》從來都不是生死人喪尸僵尸什么,它是類似于吸血鬼!感染者就要丑丑的、蠢蠢的嗎?需不需要CGI特效?
至于那些變異背后的概念,腎上腺素飆升導致人類變強變丑,而且他們呼吸過快、換氣過度,于是發出的慘叫、嚎叫等聲音有些像人類,但不是標準的……等等這些,除了影迷和CULT迷,倒沒多少人會去在乎。
之前的假期時間里,王揚同樣為此考慮過很多,最后決定采用這個設定!幾乎超越人類范疇的黑暗獵人可以帶來一股更強的壓迫感,沒有智慧的野蠻形象也加深了內維爾的孤獨,這是一個很好的轉變,前提是CGI特效制作出色,對此他毫不擔心。但他要在片中更明確一點,黑暗獵人是可以進化的,并且每天都在進化,故事發生的時候,正是頭目將要突破一個重要階段之際……“哈哈,揚!”
正當王揚閉目地沉浸在整個孤獨世界,在黑暗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突然一聲清脆笑聲打斷他的思路,令他渾身不禁一顫,整個人嚇一跳地蹦起,他自然睜大了眼睛,不是杰西卡還有誰?她一臉俏皮的促狹笑意,見成功嚇到他,頓時笑得更歡了:“擊中你了!哈哈!”王揚還未完全回神地聳了聳肩,杰西卡看看書桌上空空的水杯,又看看其它畫紙等東西,一邊停下笑聲,溫柔說著:“你剛才睡著了?小心著涼,睡覺吧?時間不早了。”
“沒,只是在想著一些事情。”王揚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睛,杰西卡知道他剛從《我是傳奇》的世界出來,心緒一定會低落一會兒,所以對他的冷淡不以為然,卻發現他眼眶有點濕潤,不禁問道:“你在想什么?怎么都哭了?”迎著她充滿關心和愛意的美眸,王揚忽然哈哈笑了出來,搖頭道:“所以說,不能讓女人出場啊!絕對不能!絕對!真是殺了我!”
杰西卡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王揚站了起來,雙手高舉伸著懶腰,笑道:“沒什么,女人是孤獨最好的解藥,珂珂怎么樣?”
“睡了。”杰西卡頗是自傲地笑了笑,自從他們下定決心給珂珂上了一課之后,小家伙現在沒了那么多耍脾氣的心思,反而睡得更香。王揚點了點頭,一邊收拾著電腦、文件等物,一邊饒有興趣地問:“問你一個問題。”杰西卡看著他:“說啊!”王揚給她講了一下《我是傳奇》的結局,問道:“如果你看完之后,會有什么感受?”
“唔我猜……”杰西卡轉動著眼眸,道:“傷心,壓抑,想不通,快瘋了,想打你……”聽著這些評語,王揚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就對了,那就對了!”
看著他大笑著走出去的背影,杰西卡好笑地跟了上去,蹦跳了幾步,朝他出了一拳,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