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靜之后。
“婉兒,現在長安城里是不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太平公主雙眉緊皺的問道。
“婉兒未曾去過城里。但估計,應該是……”
太平公主羞惱又悔恨的拍了一下手,“奸人從中挑唆,本宮居然一時不查……”
話說到這里打住了。身為主上,豈能輕易在臣下面前認錯示軟?
上官婉兒像是什么也沒有聽到一樣,只是低眉順目的站著。
“婉兒,你足智多謀,于今之計本宮該要如何是好?”太平公主急切問道。
上官婉兒輕皺了一下眉頭,“殿下,此事婉兒不便謀劃。”
“為什么?”太平公主挺驚訝。
上官婉兒面露難色的遲疑了一下,輕聲說了八個字,“卑不謀尊,疏不間親。”
臣子從來不敢隨便參與謀劃皇族的家事,否則怎么都是得罪人,夾在中間極難為人。眼下薛紹這個帝甥、天后的侄兒武承嗣和太平公主三個人,因為婚姻之事鬧將了起來,別說是上官婉兒,就是當朝宰相也不敢擅自干預。
“……”太平公主恍然大悟,輕輕的點了點頭心說上官婉兒畢竟是我母后的人,我也就不為難她了。不過,她必然早就想到了一切的前因后果與曲折利害。
是旁觀者清,還是她特別聰明?
她嘴上雖說‘卑不謀尊疏不間親’意在表明中立的立場,但她卻又隱隱像是在幫襯著薛紹,剛才又旁征博引甚至現身說法的一直在勸我,言語之間大有“春秋筆法”的味道。不難看出,相比之下她終究還是討厭武承嗣而心里向著我和薛郎的!
這個上官婉兒,年紀輕輕卻是八面玲瓏、機智過人!難怪我母后對她如此的信任與器重!
“左右,與本宮更衣!即刻準備起駕!”太平公主也沒點破上官婉兒,只是突然下令道。
“殿下將要擺駕何處?”
“薛府!!”
上官婉兒終于是長吁了一口大氣,薛公子,婉兒盡力了!剩下的,交給你!
天快黑了掌起了燈,薛紹仍在安靜的謄寫《六軍鏡》。雖然努力不去想那些事努力的讓自己的心神鎮定,但他心里終究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寧靜。
冰山之下,暗流洶涌!
前世,他總是習慣了獨來獨往用超強的個人手段,直接了當的去解決許多的問題。現在站在了薛紹的位置,在一般人面前藍田公子貴不可言高不可攀,偶爾打個擦邊球、玩個欺男霸女或許還算愜意。但這一次的事情讓薛紹充分認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游走在“體制邊緣”的寄生蟲,一但面對真正的權力,“貴族”二字就如同一塊毫無用處的遮羞布!
薛紹幾乎體會到了,歷史上的那個花瓶薛駙馬將要餓死在獄中之時的,那種心情!
“絕對權力”!
薛紹雙眉緊擰,在一張空白的譽書萱紙上寫下了這四個大字!
如果此刻我手中能夠擁有“絕對權力”這一把殺人利劍,桌上擺的也就不會是這一堆殘廢書紙,而是武承嗣的項上狗頭!!!
安靜坐在一旁看書的月奴突然感覺一陣壓抑,感覺整個房間里的溫度仿佛都降低了一些。她擔憂的看著薛紹后背,卻不敢多言多問。心想,張窈窕的事情換作是任何一個稍有血性的男人,都不可能做到心如芷水。別說是當事之人,就連我一個旁觀的女子也因張窈窕的無辜受戧而悲憫不已,出于義憤更想殺武承嗣而后快!
月奴的頓時忐忑起來……公子絕不是那種毫無血性的軟弱男人,現在他的心里一定特別不好受,只是一直在忍著沒有發泄出來罷了!
薛紹深呼吸,放下了筆。
“餓了,吃飯去。”
“……好!”
主仆二人方才走到樓下,聽到府門口傳來一個尖利而極具穿透性的大嗓門——“太平公主殿下駕到,臣府速速出迎接駕!”
“她居然主動上門來了?”月奴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公子,怎么辦?”
“迎接唄。”
“萬一她來者不善呢?”
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來者不善就不會親自來,更不會有人在我門口大喊接駕了。”
“那月奴回避了。”月奴面露愧色的點了點頭,難道我真的很憨,這都想不到?
薛紹往前宅走去。
不等他走到門口,太平公主已經帶著上官婉兒與琳瑯闖進了府里,什么鮮花鋪道禮樂為奏全都免了,步伐堪稱風風火火。
“臣薛紹……”
“不必了!”太平公主一揮袖打斷他的話,“找個地方,本宮要與你單獨說話!”
薛紹凝視太平公主的眼睛,她的眼神之中充滿了熱切、焦慮、自責與愧疚。
“書房。”
二人來到二進院,上樓進書房。整個二進院里被肅清,所有人等一概沒有靠近,包括琳瑯。
太平公主先一腳進了書房,薛紹進去后轉身掩門,雙手還沒有從門框上放下,太平公主從后面一把將薛紹緊緊的抱住了。
“薛郎,對不起!”
薛紹皺了皺眉頭,在她的手上輕輕的拍了拍,“松開。坐下說。”
“我不要!”太平公主執拗的緊緊抱著薛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一松手薛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我要生氣了。”薛紹淡淡的道。
太平公主只好松開了手,悻悻的坐到了坐榻上。低著頭撇著嘴,臉頰菲紅,沒有抬頭去看薛紹。
“殿下,請用茶。”薛紹很“客氣”的,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不喝。”太平公主碰了個狠狠的軟釘子心里好一陣堵,低著頭咬著嘴唇像是賭氣,又像是一個考試不及格的學生進了班主任的辦公室,局促又不安。
“殿下想說點什么?”薛紹很是淡然的自己慢慢喝著茶。
太平公主的眉頭皺作了一團,仰頭看向薛紹,“現在怎么辦?”
“你說呢?”
“我不知道才問你……”太平公主抬了一下眼瞼飛快的瞟了薛紹一眼,鼓著腮幫低著頭,做足了‘可憐小女人求原諒求安慰’的神情。
“解鈴還須系鈴人。”薛紹平靜的道。
“你就直接說吧,我該做些什么,才能挽救現在的局面?”太平公主皺著眉頭表情也比較凝重,這讓她看起來顯得比剛才“老成”了許多。
薛紹放下茶杯,“殿下要挽救局面,至少得要搞清楚,眼下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
“還能是什么樣?”太平公主撇了撇嘴把視線從薛紹臉上挪開,別著臉,仿佛是不敢正視薛紹的眼神,低聲道,“無非就是有人想要拆散我們,還想要致你于死地!我不會放過他的!”
“這叫因果,不是局面。”薛紹搖頭苦苦的笑了一笑,“現在的局面是,我們將要面對的可能是……二圣!”
“還不是一個意思……”太平公主鼓著腮幫、撇著嘴、耷著臉,像是一個剛剛被人搶了糖葫蘆的小孩子,又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在被嚴厲教育的小蘿莉,委屈無奈又可憐兮兮。
薛紹皺了皺眉頭,“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當然有了……”太平公主可憐巴巴的輕輕應了一聲,從兩人對坐的矮幾下悄悄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尖兒輕輕的勾了勾薛紹的衣袖。
“干嘛?”薛紹低頭一看,頓時無語,這時候你還有心情賣萌?
“薛郎,我知道錯了……”太平公主嘟著嘴低著頭,低聲的道,“我真的知道錯了。”
薛紹直咧牙,怎么突然就變成了這副德性?
“薛郎,我知道錯了……”太平公主像復讀機一樣重復這一句,低聲的、怯怯的道,“你可以原諒我嗎?”
“……”薛紹無奈又無語,嘆息了一聲,“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才是最緊要的。”
“對我來說,你是否原諒我,才是天下第一緊要的大事。”太平公主耷著頭斜著眼睛瞟著薛紹,說話的聲音也怪怪的,像是感冒了的人發出的濃厚鼻音。
“你……嚴肅一點!”薛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快說,你否原諒我?”
“……”薛紹恨了個牙癢癢,“你別扮鬼臉、做怪樣,先一起商量來解決問題!”
“你是否原諒我?”
“這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其中暗藏殺機,我們得想辦法渡過這段危機,這是當務之急!”
“你是否原諒我?”
“好吧!……”薛紹拍了兩下額頭只能是妥協了,在這種事情上跟女人、尤其是還是個小女人反復的爭執,好像沒多大可能成為贏家,于是道,“我姑且先原諒你。”
“多謝薛郎,你真是寬宏大量!”太平公主的臉色就像是川劇大變臉一樣瞬間變了個樣,快語說道,“其實眼下危機也好解決。我知道,這是有人在故意挑唆刺激于我并在暗中推波助瀾,長安城里肯定會謠言四起議論紛紛,遲早還會有人將這件事情捅到二圣那里。但你放心,二圣向來最是疼我,雖然這次我犯下了大錯會影響到皇家聲譽,但所幸本宮已經及時懸崖勒馬知錯就改了。我這就回宮向二圣請罪,并請母后出面幫忙遮掩與解決這件事情!”
薛紹眉頭緊擰的盯著太平公主,“那死人,能否復活?”
太平公主一下被薛紹那句話給嗆住了,咬了咬嘴唇,“薛郎,你方才都說已經原諒我了。”
“我是原諒你了。但死者呢?”薛紹幾乎是瞪著太平公主,義正辭嚴的道,“你這是草菅人命!”
太平公主幾乎是將脖子都縮了起來,眉毛也撇成了一個八字,小聲道:“難不成你想讓我去給她抵命?”